周尚志,這個以前在墨木城底下的一個小縣當過主薄,此時儼然一派種了大半輩子莊稼老農模樣的五旬老漢聞言,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墨木城沒失落之前,他便沒當那個主薄了。
他背後的人沒新來的主薄的背景厲害,把他擠走了。
他回了鄉下老家,讀了幾年書,種了幾年田,也受了不少奚落,其中包括自家兄弟的。
後來墨木城被攻陷,他帶著家人逃難,在中間碰到了楚家一家,一起逃到了七里村這個地方,以他為首,建立了村莊。
他以前當過主薄,家裡的孩子拿他當過官的事想嚇唬人,壯自家的膽,是以這事便傳了出去。
可他當過什麼官,他沒跟人說起過。
有人問起,往往他會含糊其辭糊弄過去,也不承認。
主要是墨木城已經成為了敵國源國的領地,曾經在大西國的失地做過官這種事,說起來不是什麼美事,大約是他敢承認他當過這官,來人指不定下一句會接問他為何沒有以身殉國。
大西國最忠誠最會打勝仗的將領,被大西國的小皇帝砍了頭,送給了敵國求止戰。
敵國哈哈大笑收了頭顱,以尿呲之,第二日就揮兵南下,攻下了大西國三城。
當年的墨木城,就是其中的一城。
源軍所過之處,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們殺破了大西國滿朝文武的膽,也殺破了大西國百姓的魂。
百姓們成群結隊倉惶逃入以前的不毛之地逃難,他們哪怕去面對窮鄉僻壤裡的豺狼虎豹,也不敢去面對殺人不眨眼的源軍。
饒是如此,他們要是確認周尚志在已失落的墨木城當過官,他們會罵周尚志一聲狗官,還會來一句,你為何不能像龔將軍一樣為國損軀?
哪怕殺死了以身救國的龔將軍,賣將求生的大西國已不值得任何一個大西國有志之士去拯救,可深埋在了大西國子民骨子裡“臣為君死”的想法,時時刻刻都會冒出來跳到他們的說話裡。
周尚志可不想去犯這個禁忌,他帶著一大家子逃難至此,便是為了活下去的。
哪怕他雖為此苟且偷生,點頭哈腰,像條狗一樣活著。
村裡沒有人從他嘴裡聽到過他承認他當過官的事,知道他當過主薄的,更是沒有幾個人,他家中也且只有他的婆娘和長子知道他當過主薄。
二兒子是他沒當主薄之後回鄉下之後生的,這個小子聽到的都是些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風言風語,他當過官的事,也是二兒子嘴巴里傳出去的。
龍生九子,尚且有不同,他有五個兒子,有個嘴巴上沒栓門的,也是尋常。
“嘖,周主薄……我家二娃子嘴裡噴的糞,老叔還當真了啊?”村長砸了砸嘴,假意笑著,渾然不把這事當真一般說道。
“我說錯了?”
“呵。”周尚志還是含糊一笑,別過話去,不去聊這個,接著前頭的話意道:“老叔對敵軍怎麼看?會不會打到我們村裡來?我們村過去就沒人住了,除了山還是山。”
“不會過來罷,到時候我們就是逃命也是往山裡逃。”對此,楚阿公沒什麼不能說的,“哪怕知道是我們先他們一步搶了縣城,大軍還是會往南去,沒有人會因為螻蟻改道,百苗縣裡的東西,對於我們窮人來說是好東西,對他們來說可未必,他們一路搶的東西只會比百苗縣的好。”
“追還是會派幾個人追罷?不過追上來只要逃得掉,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山裡我們熟,他們不熟,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您說呢?”
楚阿公點頭。
“您還跑得動?”村長說著,扭頭,看向了楚阿公。
阿公道:“我跑不跑得動是我的事,到時候你不用管我們。”
“我們?”村長驚訝。
“我帶景小子一起去。”
村長不禁眯了眯眼,過了片刻,他緩緩點頭,“也行,他機靈,你們爺孫到時候自個兒想辦法。”
“要去就明天的事了。”周尚志說著站了起來,揹著手,腰桿挺拔,氣勢一下變得兇猛,“老叔去過縣裡,你家裡人也在衙門當值過,哪些地方有錢沒錢,有糧沒糧,想來您比我路熟,到時候還得勞您給村裡人指個路,我這邊就不跟你多說了,晚上我會著我家大娃過來給您送明早走的時辰。”
楚阿公看著屋對面的山,隨即站起,心裡盤算著兩小兒回來的時間,以及他要去跟陳郎中家中商量一下把阿南送過去住幾天的事,嘴裡也問道著:“叫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