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很闊綽了;但這樣身價的『紅倌人』,給張郎中作妾,就有些『齊大非偶』的意味了。
『這樣做法不妥。你再行,到底外場的事情懂得太少——。』
『這我又不服了。』七姑奶奶性急的毛病發作了,『就算我一竅不通,難道小爺叔的話也不對?』
『自然不對,剛剛一場大病,腦筋自然不夠用。再說,小爺叔對堂子裡的情形,到底也沒有我懂得多。象這種「紅倌人」,一句話,叫做不甘寂寞!平日穿得好,吃得好,且不去說它;光是夜夜笙歌的熱鬧,已經養成習慣,你想想,跟了張郎中,怎麼會稱心如意?』
『照你說,那裡頭就沒有一個能從良的?』『十室之內,必有芳草。要說出淤泥而不染的,自然也有,不過可遇而不可求,一下子哪裡打了燈籠去找?就算找到了,也要看彼此有沒有緣分;光是一頭熱,有啥用處?』古應春又說,『看在銀子分上,勉強跟回家也會過日子,也會生兒子,就是沒有笑臉;要笑也是裝出來的。如果是這樣的情形,哪怕她天仙化人,我也敬謝不敏。』話是不能說沒有道理,只是有些言過其實。但是不這麼做,『難道就此罷手不成?』她怔怔地問她丈夫。『最後罷手,花了錢捱罵;豈不冤枉?』
這句話,七姑奶奶大為不服,『奇了!』她說,『這種事也多得是。你不是自己說過,上個月,什麼辦厘金的朱老爺,就花三千銀子弄了個「活寶」送上司。』『獻活寶巴結上司,又當別論——。』
古應春另有一番議論——官場中巴結上司,物色美人進獻,原是自古已然的事;但取悅一時,不必計及後果。而且名妓為達官貴人作妾,即令家規森嚴,行動不自由;然而錦衣玉食,排場闊綽,總也有貪圖。風塵中受慕虛榮的多;珠圍翠繞,婢僕簇擁,誇耀於舊日小姊妹,聽得嘖嘖稱羨之聲的那一刻,也還是很『過癮』的。
『張郎中能夠有什麼給豔春老四?』古應春說,『就算他殷實,做生意人家總是生意人家的規矩,講究實惠;不見得經常替她做衣服,打首飾。日常飲食,更不會象做大官的人家,天天雞魚鴨肉。內地又不比上海,過慣了繁華日子的,你想想她心裡是何滋味?少不得三天兩頭生閒氣,這就叫不安於室。張郎中哪裡還有豔福好享?』
七姑奶奶想起一句成語∶『愛之適足以害之』;也覺得不妥,然而又何致於捱罵?她心裡這樣在想,還未問出口,古應春卻已有了解釋∶『做人情也是一門學問。象這樣的情形,懂道理的人,一定批評小爺叔,簡直就是以怨報德,這倒還在其次;張郎中家裡的人,一定罵死了小爺叔。你想是不是呢?』
設身處地想一想,自己也會如此;不但要罵出錢的人,還會罵出主意的人。七姑奶奶這樣想著,深為不安。可是,阿巧姐又如何?『事情總要有個了結。』七姑奶奶說,『當然,這件事要兩廂情願,這面不肯,那面也沒有話說;不過當初那樣做法,顯得有點有意用「美人計」騙人上當,倘或就此記恨,說出去的話一定難聽;不要說阿巧姐,就是小爺叔也一定不開心。』古應春沉吟了一會,從從容容地答道∶『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多送銀子,作為補償。』
『也只好如此。』七姑奶奶說,『到時候再說,此刻不必去傷腦筋了!』
第五章
住在洋場的人,特別是經常在花天酒地中的,都有遲睡遲起的習慣;古應春因為有生意要照料,起得還算早的,但也要九點鐘才下床。這天八點鐘就有孃姨來敲房門;說號子裡派了人來,有話要說。
『什麼話?』古應春隔著窗子問。
『杭州有位劉三爺來。人在號子裡。』
『哪個劉三爺?』睡眼惺鬆的古應春,一時想不起是誰。七姑奶奶在後房卻想到了,掀開帳子說道∶『不是劉不才劉三爺嗎?』
『是他?不會是他!』古應春說,『劉三爺也是自己人;一來,當然會到這裡來,跑到號子裡去幹什麼?』『老闆娘的話不錯。』號子裡的夥計在窗外介面,『本來是要請劉三爺到家裡來的。他說,他身上破破爛爛不好意思來。』果然是劉不才!這個意外的訊息,反替古應春帶來了迷茫,竟忘了說話。還是七姑奶奶的心思快,胡家的情形還不知道,也許有了什麼不幸之事;如果讓胡雪巖知道了,一定立刻要見他,當面鑼,對面鼓,什麼話都瞞不住他,大是不妥。
因此,她便替丈夫作主,吩咐夥計先回號子,說古應春馬上去看他;同時叮囑下人,不準在胡雪巖面前透露劉不才已到上海的訊息。
『想不到是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