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走了出去,幾乎是跑到臺階上去的。心裡的疼痛越來越厲害。額角滲出了汗珠。他走下臺階,害怕地把手掌捂到左胸上,心裡想:“看來——這些陡峭的山頭兒把我這匹灰馬給累壞啦……”
杜妮亞什卡正在院子裡遛馬。馬在倉房旁邊掙扎著韁繩,站住不走,——伸長脖子,翹起上嘴唇,露出一排黃色的牙齒,聞著泥土,然後打著響鼻,笨拙地開始蜷起前腿。杜妮亞什卡扯了一下韁繩,但是那匹馬已經不聽她的,要躺下了。
“別讓它躺下!”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馬棚裡喊道。“沒看見——它還備著鞍子哪?為什麼不卸下鞍子,胡塗丫頭!?……”
葛利高裡一直還在諦聽胸中的跳動聲音,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馬跟前,卸下了鞍子,——抑制著自己的感情,勉強對杜妮亞什卡笑了笑,問:“爸爸還老是發脾氣嗎?”
“還是老樣子,”杜妮亞什卡也笑著回答。
“再遛一會兒吧,好妹妹。”
“它身上已經沒有汗啦那好吧,我再遙它一會兒。”
“叫它躺下吧,別管它啦。”
“我說,哥哥……不好受吧?”
“你說呢?”葛利高裡喘吁吁地回答說。
同情心推著杜妮亞什卡,去親了親哥哥的肩膀,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窘得流出了眼淚,急忙扭過身去,牽著馬到牲日院裡去了。
葛利高裡走到父親跟前來。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正在賣勁兒地從馬棚裡往外鏟糞。
“我給你的戰馬預備塊地方。”
“你怎麼不說一聲?我自個兒來收抬就是啦。”
“看你說的!怎麼啦,難道我已經不能於活兒啦?好兒子啊,我還像枝火槍一樣衝呢。我是用不壞的!還可以於一氣呢。明天我打算去割大麥。你能多待些日子嗎?”
“一個月。”
“這太好啦!咱們到地裡去吧,啊?一於活兒你也許會覺得舒服點兒……”
“我自己也是這樣想。”
老頭子扔掉叉於,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話音裡帶著神秘的口吻說:“咱們回屋子裡去吧,你好吃飯。這種痛苦你是走到哪兒也躲不開的……大概是這樣,是這樣……”
伊莉妮奇娜擺好桌子,遞給他一塊於淨手巾。葛利高裡又想:“從前都是娜塔莉亞做飯……”他為了不流露出自己激動的心情,便匆忙地吃起飯來。等父親從貯藏室裡拿來一罐用於草堵著口的燒酒來,他露出感激的神情看了父親一眼。
“咱們來為去世的娜塔莉亞祈禱吧,願她在天之靈安息,”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口齒清楚地說。
他們各自喝了一大杯。老頭子立刻又斟上了一杯,嘆了口氣說:“一年的工夫,咱們家裡就死了兩口人……死神看中咱們家啦。”
“咱們別談這個啦,爸爸!”葛利高裡請求說。
他一口氣喝下第二杯,把一塊鹹魚在嘴裡嚼了半天,盼望著頭腦昏沉起來,擺脫那些糾纏不休的思緒。
“今年的大麥長得好!咱家的麥子比別人家的更出色!”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吹噓說。在這些自吹自擂的話裡和說話的聲調裡,葛利高裡都感到矯揉造作、故弄玄虛的意味。
“小麥長得怎麼樣?”
“小麥嗎?稍微受了點兒霜凍,不過這——並不要緊,每畝也能收三十五到四十普特。別人家種的硬粒小麥,長得好極啦,不過咱I 家,倒黴得很,卻沒有種。
但我也並不十分難過!這種兵荒馬亂的年頭,要那麼多的糧食幹什麼?帕拉莫諾夫的糧棧不收購,又不能屯在穀倉裡。戰線一移到咱們這兒來——同志們就會統統都收去,就像舔光了的一樣。不過你用不著擔心,咱們就是今年顆粒不收,糧食也足夠吃兩年的。上帝保佑,咱們家倉裡的糧食還滿滿當當的呢,別的地方還藏著點兒……“老頭子狡猾地擠了擠眼睛說:”你問問達什卡,為防荒年,我們藏了多少糧食呀!我們挖了個大坑,足有你的身子這麼深,一度半寬,我們裝了滿滿的一坑!
這可惡的年月可把咱們折騰窮啦,不然的話,咱們也早成富戶啦……“老頭子醉意朦朧。自我解嘲地笑了,但是過了一會兒,莊重地理了理大鬍子,已經是正經、嚴肅地說:”也許你還想到你岳母了吧,那我告訴你好啦:我沒有忘記她,也幫過他們的忙。有一回,沒等她開口,第二天我就送了一車糧食去,連量都沒有量、去世的娜塔莉亞非常高興,一聽說這事兒,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啦……好兒子啊,咱們再喝第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