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檔頭昂著頭,眼珠子也沒朝這小太監斜一眼,只顧直視前方,邊走邊道:“廠督大人可在?”
小太監嘿嘿陪笑道:“回趙檔頭的話,廠督大人正在公事房。”
趙檔頭嗯了一聲,領著仍然保持低頭垂首小碎步的丁小寶邁進正廳大門。
跨過高高的門檻,一股子潮溼的黴氣味混合著檀香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看來明朝太監們的實際生活環境很艱苦啊,即使是東廠這麼權勢滔天的衙門,在宮內的行署也是如此陳舊簡陋。
不過這味道雖然刺鼻,可跟寧養院那種混合著血腥與尿騷的味道相比,那還是天堂跟地獄的區別。
大廳內佈置很簡單,正對門處擺設一張香案,香案上一個銅製香爐內香菸繚繞,煙霧濛濛後面牆上,掛著一幅畫像,橫眉怒目,憂國憂民,正是岳飛嶽武穆。
趙檔頭來到香案前,取過三支香,點燃後給岳飛畫像恭恭敬敬三鞠躬,然後將香插進香爐,又雙手合十拜了一拜,這才回轉身,對身後斜著眼睛東張西望的丁小寶道:“小丁子,過來給嶽武穆大人上三炷香,上完香後,你就算是咱們東廠的人了,武穆大人自然保佑你順順利利給廠督大人辦事。”
小寶前世在學校研究東廠的時候知道東廠內供奉岳飛像,知道東廠取得就是岳飛精忠報國的精神,向皇上表達忠心。
有樣學樣,他手裡舉著三炷香,給嶽武穆邊鞠躬,心裡邊祈禱的是:“武穆爺爺,您老人家保佑我平平安安,千萬別死在皇宮裡,千萬別做真太監,我如果能逃得一條性命,我就給您當牛做馬也願意,要是您能保佑我順便在皇宮裡發點財再逃出去,我就去杭州您的廟前給您重塑金身。”
他心裡絮絮叨叨,手裡磨磨蹭蹭,不過看錶情卻是萬分虔誠。趙檔頭見他面色誠懇,恭恭敬敬的樣子,心裡暗暗點頭:“嗯,這小兔崽子,倒是對嶽王爺敬畏的很,看來我這次選對人了。”
大廳的後面有一道通往後院的小門,趙檔頭領著小寶從側門進了後院。
後院種著很多合抱粗的大樹,眼下正是初秋時分,地面被掉落的黃樹葉鋪得滿滿的,連青磚鋪就的小徑都遮蓋在內,時隱時現。
院子不大,只有四五間房子。院子裡很安靜,安靜到幾隻初秋沒被凍死的知了一唱一和的,就是全部的聲音來源。
沒有緊張的氛圍,沒有拷打的慘叫,沒有血腥的場景,沒有森嚴的警戒,甚至小寶進門到現在,一路走來,連一個帶刀的人都沒有看見,這就是令天下百姓官員聞之皆色變的東廠行署了。
但小寶自然知道真正的東廠不會是這個樣子,這兒只是廠督大人的官署,也就是廠督大人辦公的地方,這兒就是做給皇帝和大臣們看的表面。
據史料記載,真正的東廠番子們辦公的地方在御馬監,還有宮外無數個無法考證的秘密據點,那些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趙檔頭的腳步在一處屋門口停下來,躬身對裡面喏道:“啟稟廠督大人,屬下趙四海,奉命前往淨身房辦事,現回來交差。”
過了半響,屋裡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進來吧。”
想想就要見到一個活生生的東廠廠督了,小寶的心裡有些激動,不由得狂跳起來。
萬曆年間的東廠,在史書上並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也並沒有出什麼知名的大人物,相對於王振、劉瑾、魏忠賢這些赫赫有名的東廠廠督來說,萬曆年間的幾任東廠廠督連姓名都不可考。
那麼萬曆年間的東廠是不是就很弱呢?
絕不是。
丁小寶很清楚,萬曆皇帝跟大臣鬧彆扭,三十年不上朝,但不上朝卻並不意味這位皇帝不理朝政,相反的,三十年間,萬曆皇帝深居內宮,仍然牢牢把握著全國各地大小事務。
他靠的是什麼?
毫無疑問,這裡面就有東廠的汗馬功勞。
東廠就是這位萬歲爺手裡的鋼刀,監察天下的耳目。可以說,萬曆年間,東廠始終保持了組織最嚴密,效率最高,對皇帝最忠心。
這也就是萬曆年間歷任廠督不敢肆意妄為,只能埋頭做事,無法以自身權欲禍害天下的原因所在。
而眼前這位孫公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丁小寶充滿好奇。
進屋後他始終低著頭,拿眼睛的餘光迅速瞟了一眼端坐在書案後面的孫公公。
孫公公四十多歲的樣子,面色白皙,丹鳳眼臥蠶眉,嘴唇略薄,要不是頜下無須,看上去就是一個相貌堂堂的飽學之士,砥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