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堅執謝絕了。落雁臺頂端實際上是一個碩大無比的石亭。除了“亭”後樹林中有兩排房屋作為起居飲食處所外,落雁臺廊柱環繞,四面臨風,居高鳥瞰,確實使人心胸頓時開闊。此時落雁臺上已經肅然聚集了趙國的十幾名實力權臣,趙肅侯居中就座,顯然已經將趙雍對蘇秦的試探說了,權臣們正在各自思忖,間或小聲議論一陣。
“燕國特使武信君到——!”
隨著內侍在臺口的高聲報號,蘇秦在趙雍、趙勝陪伴下踏進了落雁臺大廳。“燕使蘇秦,參見趙侯。”蘇秦深深一躬。
趙肅侯在座中大袖一伸遙遙虛扶:“先生辛苦,請入座便了。”
一名紅衣老內侍立即輕步上前,將蘇秦引入趙肅侯左手靠下的長案前就座。蘇秦一瞄,趙雍已經坐在了他對面案前,少年公子趙勝竟然就坐在趙雍之下,心中不禁暗暗驚訝,看來這個少年公子在趙國果然是個人物!“先生使趙,何以教我?”趙肅侯淡淡開口。
“蘇秦使趙,事為兩端:一則為燕趙修好,二則為趙國存亡。”蘇秦肅然回答。話音落點,座中一人高聲道:“肥義不明,敢問特使:前者尚在特使本分,後者卻分明危言聳聽!趙國有何存亡之危?尚請見教。”“將軍看來,趙國固若金湯。蘇秦看來,趙國卻危如累卵。”
“轟嗡——”一言落點,舉座騷動!一個白髮老臣顫巍巍道:“蘇秦大膽!百餘年來,趙國拓地千里,北擊匈胡,南抗中原,巍巍乎如泰山屹立,如何便有累卵之危?”
蘇秦悠然笑道:“國之安危,在於所處大勢。大勢危,雖有破軍殺將之功,終將覆沒,此春秋晉國所以亡也。大勢安,雖有數敗而無傷根本,此弱燕所以存也。趙國地廣二千里,步騎甲士三十萬,糧粟有數年之存,隱隱然與齊魏比肩,堪稱當今天下強國。”蘇秦一頓,辭色驟然犀利:“然趙國有四戰之危、八方之險,縱能勝得三五仗,可能勝得連綿風雨經年久戰?”“何來四戰之危、八方之險?當真胡說!”肥義顯然憤怒了,竟然用了“胡說”兩字。趙國人將匈奴胡人之說蔑稱“胡說”,意謂亂七八糟的髒謬之言。這在趙人便是很重的斥責了。蘇秦卻沒有計較,侃侃道:“四戰之危,乃趙國最主要的四個交戰國:魏趙之戰、秦趙之戰、韓趙之戰、燕趙之戰。此乃四戰。諸君公論,此四國之間,血戰幾曾停止過?”見座中一片寂然,無人應對,蘇秦接道:“更以大勢論,匈胡之危、中山之患、齊趙齷齪、楚趙交惡、再加秦魏韓燕經年與趙國開戰,豈非八面之危乎?”滿座寂然,惟有肥義漲紅著臉喊道:“即便如此,奈何趙國?”
蘇秦大笑:“匹夫之勇,亡國之患。趙國之危,更在心盲之危!”
“此言怎講?先生明言。”卻是公子趙勝急迫的聲音。
“所謂心盲者,不聽於外,不審於內也。趙國自恃強悍,與天下列國皆怒目相向,動輒刀兵相見,外不理天下大勢,內不思順時而動,致成好勇鬥狠之邦,譬如盲人瞎馬,夜半臨池……”
“啊——”舉座大臣不禁驚訝的發出一聲喘息,雖然很輕,寂靜中卻清晰可聞。“依先生所言,天下大勢做何分解?”公子趙勝卻是緊追不捨。
蘇秦應聲便答:“方今天下,人皆說亂象紛紛,列國間無友皆敵。此乃虛象也,此言亦大謬也。方今天下大勢之根本有二:其一,山東列國勢衰,陷入相互攻伐之亂象;其二,關西秦國崛起,利用六國亂象,大取黃雀之利。近四五年來,山東列國相互五十餘戰,大體上誰也沒佔得一城之利。然則再看秦國:三五年來先奪房陵,大敗楚軍,威逼楚國遷都;再奪崤山全部,使魏國向東龜縮三百里;又奪韓國宜陽鐵山,鋒芒直指河內 沃野,對周韓魏如長矛直指咽喉;三奪趙國晉陽,直在趙國肋上插刀,在燕國門前舞劍;唯餘齊國無傷,皆因相隔太遠。一朝中原打通,齊國頓臨大險。這便是如今天下大勢之要害——強秦威懾中原,而中原卻一片亂象,坐待秦國各個擊破,分而食之!趙為山東強國,不思大勢根本,一味牙眼相還,唯思些小復仇,豈非要被強秦與亂象湮沒?”
落雁臺大廳靜得唯聞喘息之聲,誰也提不出反駁,人人都覺得一股涼氣直貫脊樑。“先生之策若何?”趙肅侯終於開口了。
蘇秦精神大振,胸臆直抒:“安國之本,內在法度,外在邦交。刀兵爭奪,邦交為先。今山東六國皆在強秦兵鋒之下,趙國又在山東六國之腹心。山東大亂,趙國受害最深,威脅最大,山東安,則趙國自安。惟其如此,趙國當審時度勢,借燕趙修好之機,發動合縱盟約,六國一體,共同抗秦!如此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