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下在地上攤成大餅。
老頭抱著被斬首的阿詩瑪大哭一場。
他想到城裡的老房子。反正他一直住在蠟像館,老屋只有二十平方米,借給一對擺夜排檔的農村夫婦,每月收三百塊租金。他咬咬牙,老房子以兩千塊一平方米賣了出去,換來四萬塊錢。有了這筆錢,他請假去了趟廣東,在全世界最大的蠟像工廠,定做了一尊極品。
三個月後,楊麗坤版的阿詩瑪,被運送到蠟像館。老頭拆開包裝一看,驚為天人,幾乎興奮得犯了哮喘病。
沒錯,在整個蠟像館,並在有史以來的蠟像界,這是最漂亮的一個,無與倫比,沒有之一。
阿詩瑪身上的衣服,都是老頭親自去雲南石林買來的,最正宗的彝族撒尼人裝扮。耳環是真翡翠,騰衝淘來的,雖說品質不高,但也花了七千塊。他並不擔心翡翠耳環失竊,因為戴在蠟像的耳朵上,沒人會覺得那是真貨,就像沒人相信紫青寶劍可以殺人。
老頭每天只睡不到六個鐘頭,死人般沉靜,無夢。黎明,冬天還是黑漆漆的,夏天已亮了魚肚皮。無須鬧鐘,腦子裡某個器官,定點在五點三刻喚醒。老頭在被窩裡蜷縮五分鐘,不少一秒,亦不多一秒。值班室裡有電飯煲,他給自己煮鍋粥,只要天別太熱,可以連吃兩日。偶爾,他會去城裡買幾個包子,吃碗牛肉粉。他不看報紙,不聽廣播,沒有電視機,連手機都不用,值班室有臺座機就夠了,平常接導遊們的電話。除了出納與老闆,他無需跟任何人聯絡。吃完早飯,他到蠟像館裡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樑上君子光顧,老鼠家族又做了什麼惡事。整個上午,客人不多,更不會有散客,他開始修補殘損和弄髒的蠟像。午飯還是喝粥吃饅頭,然後就去和阿詩瑪說話。他有一副老花眼鏡,平常很少戴,卻是精心呵護阿詩瑪的工具。老頭用商場買來的化妝盒,不時為她化上淡妝,永遠保持銀幕上的容貌。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給自己洗衣服。無論盛夏寒冬,他都用冷水擦身。在洗浴中心做搓澡工的那幾年,讓他對於泡澡這件事深惡痛絕。日落之後,遊客退散,蠟像館重新成為他的私人領地,他開始漫長的清理和檢查,特別保護阿詩瑪不被老鼠騷擾。老頭知道其他蠟像很嫉妒,他對蠟像館每個居民都做了警告——誰要是敢欺負她,就會被掃地出門,被野狗叼走,被農民打爛,被汙水腐蝕……
可惜,他從未見過阿詩瑪的蠟像動過一絲一毫,也沒聽過她的歌聲,哪怕只是一句低聲而客套的“你好”“謝謝”之類。
好像她才是整個蠟像館裡唯一沒有靈魂的物體。這是老頭這些年來唯一的焦慮。
雖說野百合也有春天,縱然是蠟像的世外桃源,終究逃不過千萬劫中的一次。
有人給旅遊局寫了封投訴信,說無良黑導遊強制購物,把遊客帶去世界上最醜的蠟像館,訛詐了每位遊客一百元。信裡還說,進入這樣的蠟像館,見到如此尊容的電影“明星”,造成的心理陰影面積該有多大呢?
這封投訴信被轉載到了網上,在微博上轉發了兩萬次,在微信上閱讀了十萬次以上,旅遊局和市政府頂不住壓力,下達一道紅標頭檔案,為恢復本地在全國人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限令在一個月內拆除蠟像館。
老闆拿到幾十萬補償金,拆掉也不可惜。何況政府答應在城北再給他批塊地開鬼屋樂園。他接到管理員老頭的電話,問能不能在另一個地方重建蠟像館,把所有蠟像完好無損地搬過去。老闆拒絕了,沒有地皮可用,就算有地也得多花上百萬。這還不是關鍵,據說有位風水師,是給建造市政府大廈出了不少主意的世外高人,他說現任書記之所以長期得不到升遷,源自本地有一群妖孽。風水師夜觀天象,晝算八卦,確定這些妖孽就是邪惡的蠟像。經過媒體報道,全國人民都知道這裡有醜逼蠟像,很有可能引來明星們的投訴和官司,只有滅其存在,才能保一方太平,護父母官的仕途,並且永絕後患。
蠟像館的死刑判決,挑了中元節的“好”日子,化身為一紙拆遷通知書下達下來。拆遷隊只攜帶簡易工具,準備先把房子洗劫一空,凡是能用的東西,窗戶啊木樑啊,全部運走賣錢。再來一個總破壞,用最原始的方法,就像傳說中項羽火燒阿房官,古羅馬人毀滅迦太基,成吉思汗夷平花剌子模。風水師特別關照,最好在廢墟撒上鹽,確保來年寸草不生,讓蠟像中的邪靈永無葬身之地,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子子孫孫永享富貴。
十二壯士,起個絕早,氣宇軒昂,懷著保衛家鄉的崇高使命,剛撞開蠟像館大門,就落入深溝陷阱。老頭手持一把衝鋒槍,就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