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樣的事,這宮中幾乎凝滯的空氣叫我只覺壓抑,且臣既已承了王位,我與吳延再居宮中也是不妥。見冬子已有些恢復,我便打算這幾日內搬回我與吳延原來所居的丞相府。
安頓了冬子之後,我朝自己在宮中暫居的側殿而去。多日未回這裡,侍女宮人也不知到了何處去,良久才面帶驚慌地匆匆趕來。
自從義父突歿,又發生太多的事,這座王宮裡的每一個人都似變得惶惶,再無從前井然秩序。
我揮手命侍女們都退去,自己和衣倒在了榻上。連日的熬夜叫我很是疲倦,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覺。但是一閉上眼,吳延身前斑斑漬血的書簡,劉盈幾近木然的眼神,還有祭奠那日,那個遙望幾乎形銷骨立的暗青背影,卻像放電影般地在我腦海裡輪番閃現。
我輾轉良久,終是睡了過去。朦朧之中,耳邊仿似聽到輕微窸窸窣窣之聲,只是太過疲憊,不過略睜了下眼,便又沉入夢鄉。一覺醒來,驚覺已是傍晚,夕陽餘光透過蒙在門窗之上的綿綾紙漫射了進來,屋子裡被染成暗沉的暖金之色。
我怔忪片刻,下地正要開門,腳步遲疑了下。
桌案上侍女先前擺置了一盤糕點,現在盤裡東西淺了下去,盤口凌亂幾塊,像是有人抓時無意散落。
我記得清楚,我並沒動過這個。
我環顧四周,四周寂寂,繡了卷枝蓮棠的垂地帳幕紋絲不動。
我的目光最後落在角落的那座鎏金四合櫃上,朝著微微啟開了一條縫的櫃門緩步而去,開啟櫃門的時候,看見櫃子裡蜷臥了一個華服少年,他正酣眠,神情怡然,嘴角還沾了些糕點殘屑。
已經失蹤了三天的劉盈。
就在此刻,吳延張良,還有無數的人,正在外面苦苦查詢他的下落,而他竟蜷縮在這個狹仄而幽暗的空間裡閉眼酣眠!
我的驚訝不可言表,伸手推醒了他。
他彷彿沉在了一場酣夢之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終於還是被發現了……”
他看到了我,絲毫沒有驚訝,只是這樣咕噥了一句,然後朝我咧嘴一笑,笑容裡帶了微微的羞澀,還有幾分遺憾。
“出來吧,太子。因為你一人,這個城裡的所有人到現在為止,還在惶然不可終日!”
我望著他,慢慢說道,語氣嚴厲。
他仍固執地縮在櫃子裡不動,望著我說道:“我不想這麼快就回長安……我寧可待在這個櫃子裡……”
我盡力忽略掉他說話時眼中的悲傷神情,轉身要走。
“夫人!”他忽然在我身後叫我,“我心裡很悶,既然遇到了夫人,你能陪我說說話嗎?那天你對我笑的時候,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我記得那時候你對我說過的故事,後來我和肥還有我的妹妹跟你一道躲在土坑裡,你還抱著我和我妹妹,叫我們不要怕……”見我腳步稍緩,彷彿怕我改變主意,我聽見他立刻繼續說道:“夫人,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樣躲開人藏到這裡的嗎?”
不等我回答,他自顧用歡樂的音調說道:“那天我進了淨房,一直就躲在牆角的垂簾之後,卻始終沒有人進來檢視。我忍著溺臭,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外面沒有什麼響動了,這才出去。我幾乎沒有遇到什麼人,就摸到了這裡,發現這個大櫃子。我躲了進去,想著外面那些人的焦急模樣,心裡很是快活……”
我先前的震驚和怒意此刻已經慢慢消退,回頭看他,見他一張還帶了稚氣的少年臉龐上,滿是與這歡樂音調不相符合的微微悲傷。
這樣的神情,讓我想起了許多年之前的心。我的心軟了下來。
“若是沒人發現,你就打算一直這麼躲在這櫃子中嗎?”
我回身到了他面前,蹲□去,笑著問道。
“我對自己說。我就一直躲在這裡,看你們什麼時候才能發現。”
“躲在這裡,你真的很快活嗎?”
“是的,就像我小時候跟我母后住在沛縣時那樣快活。”他很認真地回答我,“誰也不知道我在這裡,我想睡就睡,想醒就醒,肚子餓了,我就半夜偷偷溜出去找吃的。我真希望永遠都不要有人發現我……”
接著,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講述他兒時的快活,越來越興奮。
他並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在跟我講述。漸漸地我席地而坐,聽他說話。
“夫人,我告訴你,這是我一個人的秘密。我恨我母親,更恨一個人。”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那個人就是闢陽侯。我恨他。恨不能立刻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