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從未向任何一級領導彙報,那麼是誰在如此“關心”他呢?在他周圍的人當中,瞭解此事的只有新月——新月直接參與了譯著,這裡邊也有她的一份心血,這是她生命的精神支柱,她當然決不會……那麼,還有誰?
對了,還有一個人!幾乎被忘得乾乾淨淨的一幕突然閃現在楚雁潮眼前,他的另一個學生曾經在無意中看到過一部分手稿!難道真是她嗎?謝秋思?是她向……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是我楚雁潮傷害了她,還是韓新月妨礙了她?要“報復”嗎?一個入了“另冊”的不幸的人,為什麼還要向別人射來暗箭呢?
楚雁潮放下電話,雙腿沉重地走回自己的書齋。他真不知道,下次見了新月,他怎麼向她交待?簡直不敢去見她了!
他默默地關上門,又關上燈,把自己湮沒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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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魯迅“一個人住在廈門的石屋裡,對著大海,翻著古書,四近無生人氣,心裡空空洞洞”,寫作《故事新編》。
1962年,楚雁潮一個人在黑夜中抱著譯完了卻只能塵封的《故事新編》,獨自發呆。在中國的現代文學史上,我們還有比魯迅更值得拿到世界上的作品嗎?省下的紙張又用來印些什麼?魯迅先生!如果您在天有靈,請您不要發怒,不要悲傷,我知道,您是一個最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博雅”宅中,全家吃過了晚飯,韓太太來到女兒房裡。
新月已經躺下了,開著檯燈看書。
韓太太撥了撥爐子裡的火,關上爐門,走過去,坐在女兒的床沿上:“新月,一到冬天兒,媽就怕你犯病;可我瞅著你這陣子氣色還不錯!”
“媽,”新月放下手裡的書,溫柔地看著媽媽,“楚老師也是這麼說的,說我創造了一個奇蹟!他還說……”
“是啊,人家當老師的,為學生也真不容易,這麼大冷的天兒還跑來跑去的!”韓太太打斷了女兒的話,新月張口就是楚老師,她聽著就各漾,可是她下面的話也就是因為這個楚老師才說的,“新月啊,你瞅人家老師,對待學生就跟對自個兒的兒女似的,咱們可得記著人家的好處!日後,你的病好了,或是能做點兒事,或是聘個人家,過自個兒的日子,也得逢年過節地去瞅瞅老師,人家為你費過心嘛!”
韓太太像說閒話兒,給新月描繪了另一個未來,為的是讓她擺正自己和楚老師的位置,讓她領悟這裡頭的意思,不逼到“肯節兒”,就不願意把話說白了。
新月卻覺得她這番話好笑,臉一紅,說:“媽,您說的這叫什麼話?”
“媽說的是實在話,”韓太太耐著性子說,“甭管到了什麼時候,老師還是老師,學生還是學生,這個位分不能擱錯!新月啊,你如今不是不上學了嘛,人家的工作那麼忙,路又這麼遠,往後就別再麻煩楚老師了!”
“唉,我也不願意老讓他這麼辛苦,”新月說,“可是,我又沒這個力氣去找他,我們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兒嘛!”
韓太太心說:我怕的就是你們有事兒!話當然不能這麼說,她還得換一種說法兒開導新月:“媽知道!你們編的那本兒什麼書不是完了嘛,就別再貪別的事兒了;你不知道自個兒正病著嗎?這麼大的姑娘了,心裡應該有點兒回數!上回,我跟楚老師也說了……”
新月心裡一動,急著問:“您跟他說什麼了?”
“也沒說別的,”韓大太儘量把溫度往下降,把話說得平緩,“就跟人家道個‘辛苦’吧,孩子的病眼瞅著見好,請他放心,往後就甭老來看望了……”
“媽,您怎麼能這麼說?”新月的臉色頓時變了,她似乎明白了媽媽的用意,“不讓他來?……”
“不讓他來,這礙什麼事?”韓太太的臉色也變了,心裡說不動氣,她卻不能不氣,“你離開他就不能活了?你有爹、有媽,他算是你什麼人?值得這麼牽腸掛肚的!”
“媽!”新月愣愣地看著媽媽,這明顯的不友好態度使她吃驚,甚至使她惱怒,她不允許別人貶損她心目中所崇敬的人,本能地要維護他,“您過去不是對楚老師挺尊重的嗎?他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我也沒說他不是好人!天下的好人多了,都能管你?”韓太太嚥著怒,嘆了口氣,“你有病,大夫給你治;上不了學,爹媽養著你。這個病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利索的,往後日子長著呢,你指望誰啊?只能指望你爹媽!新月啊,媽養活你,不圖得你的濟,不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只要你不給我惹事兒,我就唸‘知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