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粥,得放在通風的釀造桶裡發酵,七十五天之後移人大桶,以特殊的棉袋過濾榨取出的液體,就是紅棕而澄澈的精釀醬油。
她拿杓取了一小碟,確認完畢後才點頭。“可以了,把這批醬油全部裝壺,準備出貨。”
“是。”歐陽師傅回答,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他是一等一的釀醬好手,卻沉默寡言,在熱鬧的醬場裡,也總是獨來獨往,除了與工作相關的事之外,從不多說半句話。
“剩下的醬油粕,就按照往年的方式處置。”十九又吩咐了一句。
榨取完醬油的粕,可以用來當肥料,或是家畜的草秣,別的醬場是秤斤論兩的販售,唐家卻是送給京城外的農家,分文不取。
歐陽師傅再度點頭,視線卻掃向她身後,臉上表情沒變,視線卻垂了下去。他把器具收拾妥當,便無言的走了出去。
十九擱下碟子,轉過身去,本想再交代幾句,卻赫然發現,門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一個人。
是宮清颺!
他不知何時,已踏進了釀醬油的房間,站在角落,嘴角含笑的望著她。
即使在光線昏暗的釀醬房裡,他仍是銀髮白袍,一身潔淨,像是不染塵埃的初雪。他站在那兒,姿態極為輕鬆,有種說不出來的俊逸優雅。
她卻是一見那花容月貌,就覺得有氣,一開口就衝得很。
“你又來做什麼?”
“看你。”宮清颺回答得理所當然,看著她的表情,柔得如能醉人。
十九卻不領情,冷冷的瞪著他。
“我不過命令,不許任何人進來的。”尤其是“這個人”!
他從容的一笑。“所以,我自己進來了。”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
她眼兒一眯,本想衝出去,痛罵醬場裡的人們辦事不力,卻又陡然想起,宮清颺在龍門客棧裡,閃過她連番攻擊的絕妙步法,那些已滾到嘴邊的連篇咒罵,頓時又被她吞了回去。
這傢伙根本是明裡一隻羊,暗裡一頭狼,還裝作一副斯文溫吞的模樣,其實武功比誰都高!她是親眼見識過,宮清颺的輕功,有多麼出神入化。他如果打定主意,要出入她唐家醬場,只怕是千軍萬馬也阻攔不住。
既然連她自個兒,都攔不住宮清颺,那又憑什麼要求其他人擋住他?
想到這裡,十九怒瞪了他一眼,轉身往醬油室內走。只是,她剛走了幾步,就敏感的察覺,那股淡淡的男子麝香,飄然欺近過來。
她怒叫一聲,猛然回頭,指頭往前一戳,果然就正中目標,戳中宮清颺的胸膛。
“滾遠點,我要工作。”她一字一戳,力道極大,恨不得能在他胸口戳出幾個洞,看看能不能讓他失血過多,別再像塊牛皮糖似的,老是黏著她不放。
“我不會打擾你的。”他保證,端詳著她的怒容,神情更莞爾了。
“但是,你會讓我分心啊!”
在幽暗的燈光下,那雙溫柔的眼,似乎陡然一亮。他靜默不語,只是看著她笑,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幾分。
不知怎麼的,那無言的注視,竟讓她心頭一跳,胸口裡有某種奇異的感覺,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莫名的覺得有些慌,連忙撇過頭去。
可惡!
她無聲的咒罵,咬住紅唇,賭氣的掉頭:心裡氣惱這個男人,卻又更氣惱自己。
只不過是個男人啊!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俊美、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聰明、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有勇氣,面對她的毆打、她的咒罵、她的壞脾氣,卻仍能溫柔依舊,但她也不該如此沒用,連他的一笑都抵抗不了吧?
醬室的深處,因為燈光無法照入,顯得更加陰暗。十九改變戰略,不再試圖趕人,選擇徹底忽略宮清颺,就希望他自個兒覺得沒趣,會早早離開。
她走到最角落的一個較小的香杉木桶旁,掀開密封的蓋子,開始攪拌醬泥,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她管理整間醬場,這類的粗重活兒,照理說是不需親自動手,只是這一缸的醬油非比尋常,她格外慎重,不願假他人之手,堅持全由她處理。
醬泥翻攪,一陣芬芳逸出,宮清颺站在一旁,劍眉微挑,察覺出其中的不同。
“這一桶醬油裡,多添了薏仁?”他湊近過來,挑眉問道。
她沒吭聲,像是沒聽見他的問話,繼續攪拌醬泥。只是,她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倒是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的嗅覺這麼靈敏。
身後那溫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