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美麗力量,有準確的評估,真了不起得很也。所以有時候一個美貌佳人的微笑,抵得住十個臭男人一年的努力。想當年明末清初,天下大亂,賣國賊吳三桂先生迎接清軍進關,李自成先生打不過,只好退出北京,向西落荒而逃,他可能仍想逃回陝西老家,養精蓄銳,準備過些時捲土重來,可是吳三桂先生卻緊追不捨,陳圓圓女士知道原因何在,就曰:“吳三桂所以拼上老命,不過為的是我,恐怕永遠不會放棄。為陛下計,不如把我留下。”陳女士美到什麼程度,那時沒有照相館,無法攝下玉容,真是可惜,我想她一定漂亮得不像話,才能使她產生這種觀察和這種自信。果然不錯,吳三桂先生得到她後,大喜若狂,立刻頓兵不進。
這種自覺和臭男人的歪念頭有關,但美的力量並不完全建築在歪念頭上,而和人類愛美的天性不可分。人類追求的目標真善美,美為三大目標之一,是一種外在的東西。“內在美”者,只是善,只是真,而美卻是非亮相不可。對美的欣賞有時是一種純潔的情操,有人在希臘女神裸像前徘徊不去,他就根本沒有性的念頭。正因為如此,太太小姐對自己的美產生自信,固未可厚非也。
在理論上,中庸之道是件很容易的事,有學問的人說起來能說三天三夜,說得風雨不漏。遇到聖崽,還能長篇大論寫一本書,書上這個人曰,那個人曰,天花亂墜,美不勝收。但在實踐上,中庸這玩藝可不簡單,不是“不及”,就是“過之”,很少能恰到好處。太太小姐對自己美貌的估價,自不能例外。我想上帝當初造人,竟使其不能看見自己的嘴臉,真是一大失策。一個人如果能看見自己的嘴臉,世界上恐怕要太平得多啦。若官崽焉,若奴崽焉,若三作牌,若二抓牌焉,一雙眼睛生長在鼻頭之頂——上帝如果再聰明一點,鼻頭上再生一架,把眼睛放在該架上,那就瞧得更為仔細矣。瞧得更為仔細之後,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尊容,因而稍稍遷善,豈不有助於世界和平乎哉。
正因為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所以不得不可憐兮兮,求助於鏡子,鏡子遂成為惟一自己欣賞自己之物。柏楊先生有一族姐,不知道怎麼搞的,五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天花,滿臉麻子,深而且黑,因為家裡奇富的緣故,當然還是嫁了出去(她的嫁妝之一是三百畝上等稻田,和一百兩黃金),夫婦總算和睦,可是她家就從沒有鏡子,她見了鏡子就摔,有時偷偷的弄個小鏡子照照,以冀發現一點可取之處,還是照摔不誤。不過她大體上是快樂的,我想她至少應比她的丈夫快樂,因她的丈夫無時無刻不在看她的尊臉,而她自己卻看不見,日子一久,恐怕還以為自己妙不可言哩。
也正因為自己看不見自己的臉,太太小姐對自己的美貌,往往有過高的估計。君不見有些面色如土,力大如牛的女士,竟以林黛玉自居,覺得可以風靡天下乎?而這種估計,其根據往往不是鏡子,而是臭男人的臉。馬克吐溫先生有一天和他的朋友在馬路上散步,前面有一位女士焉,順著方向而走,馬克吐溫先生曰:“她一定漂亮得不得了,我們追上去欣賞欣賞。”朋友駭曰:“你沒有看見她的臉,怎能確定她漂亮得不得了。”馬克吐溫先生曰:“我何必看她的臉?只要看迎面而來的那些男人的臉就夠啦。”嗚呼,女人的美貌乃是寫在男人臉上的,男人臉上的變化越大,太太小姐對自己越產生信心,也越有奇特的評估。於是,美麗遂成為她的通行證,認為只要美如天仙,就無往不利矣。道德學問,算個屁哉?此念一起,遂為薄命的張本。
她·夏綠蒂
前面不是介紹過一位貴夫人之例乎?偶爾清道夫沒有看她,她就悲哀起來。臭男人恐怕一輩子都想不通沒人看有啥悲哀的。可是這種“沒人看”對一個有美的自覺和自信的太太小姐,不啻是一聲喪鐘,告訴她已走下坡路啦。
若干年前,看了一篇小說,是一位女作家寫的,寫的是“她”的故事(“她”當然是第三人稱,而不是女作家本人,請莫誤會),她原來是某大學堂的校花,長得沉魚落雁。男同學當然努力猛追,若大張,若老王,若阿李,若小趙,等等眾生,簡直可組成一支敢死隊。她那時高高在上,眼比天高,視諸小子蔑如也,實際上諸小子也真的蔑如也,教他們打滾,他們就不敢爬;教他們爬,他們就不敢打滾;其服帖之狀,若警犬訓練班的優秀畢業生然,於是她遂發現她的力量是偉大而永恆的矣。
後來她跟她的丈夫結了婚,住在花蓮,轉眼十年,有一天心血來潮,決定到臺北散散心,重溫一番故夢。到了臺北,先找大張,大張正在家抱孩子,抓屎抓尿,沒時間招待她。後來又找到老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