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的時候,爸爸變了一個人。在書本中,爸爸如魚得水,在萊拉看來,他比平常要高一點。他的聲音素來比較和緩低沉,現在似乎更響亮了;而且他眨眼的次數也比以往少。萊拉心想,原來的他肯定也曾一邊動作流暢地擦著黑板,一邊回過頭看著他的學生,眼神充滿了慈父般的關愛。
但很難集中精力。萊拉總是分心走神。
“正三稜錐的體積怎麼算?”爸爸問。可是萊拉只顧想著她感受到的塔裡克豐潤的嘴唇、炙熱的呼吸。自樹下那次之後,他們又親吻了兩次,這兩次持續的時間更久,更有激情,而且她覺得也更加有技巧。她兩次都是偷偷在一條陰暗的小巷和他幽會,媽媽舉辦午宴那天,他就在那條小巷吸菸。第二次的時候,她讓他摸了她的乳房。
“萊拉?”
“啊,爸爸。”
“正三稜錐。體積。你在想什麼?”
“對不起,爸爸。我在……嗯……讓我想一想。正三稜錐。正三稜錐。底面積的三分之一乘以高。”
爸爸疑惑地點點頭,眼睛盯著萊拉看;而萊拉心中想著的卻是塔裡克的雙手。那雙手在他們接吻的時候,捏著她的乳房,滑進她的後腰。
第二十四章(3)
那個六月的一天,吉提放學之後和兩個同學一起走回家。在離吉提家只有三條街的地方,一枚偏離目標的火箭彈擊中了這幾個女孩。這件可怕的事情發生後不久,萊拉得知,妮拉,吉提的母親,在吉提被殺害那條街跑上跑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用一條圍裙收集她女兒身體的碎片。兩個星期後,人們在一座房子的屋頂發現吉提那條腐爛的右腳,依然穿著尼龍襪和紫色的跑鞋。
吉提死後隔日是出殯的日子,那天萊拉呆呆地坐在一屋子抹眼淚的女人之間。這是第一個和萊拉相識相知、親密無間的人去世。她無法接受吉提已經不再活著這個殘酷的現實。吉提,這個萊拉在課堂上和她悄悄交換字條的人,這個萊拉曾給她塗指甲油的人,這個萊拉用鑷子拔掉她下巴的毛髮的人。吉提,這個本來將要嫁給守門員薩比爾的人。吉提死了。死了。被炸成碎片。想到這裡,萊拉終於為她的朋友哭了起來。她在自己兩個兄長的葬禮上沒能流出的眼淚終於奔湧而出。
第二十五章(1)
萊拉幾乎無法動彈,彷彿全身的關節都被水泥凝固了。有人在說話,萊拉知道話是說給她聽的,但她覺得這次談話和她無關,好像她只是無意中聽到的一樣。塔裡克說話的時候,萊拉感覺她的生活就像一條爛繩子,寸寸斷裂,散成碎片,幾股絲線不再交織在一起,消失無蹤。
那是1992年8月一個悶熱的下午,他們就在萊拉家的客廳。媽媽的胃痛了一整天,就在幾分鐘之前,爸爸不顧古勒卜丁從南郊不斷往城裡發射火箭彈,帶她看醫生去了。塔裡克在這兒,和萊拉一起,坐在沙發上;他低頭看著地板,雙手放在膝蓋之間。
他說他要離開了。
不是離開這個城區。不是離開喀布林。而是離開阿富汗。
他要走了。
萊拉覺得眼前一黑。
“去哪裡?你要去哪裡?”
“先去巴基斯坦。白沙瓦。然後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印度。伊朗。”
“多久?”
“我不知道。”
“我想問的是,你知道這回事多久了?”
“幾天了。我一直想跟你說的,萊拉,我發誓,但我不敢來找你。我知道你會有多麼傷心。”
“什麼時候?”
“明天。”
“明天?”
“萊拉,看著我。”
“明天。”
“這是為了我父親,他的心臟再也忍受不了這些戰鬥和殺戮。”
萊拉把臉埋在雙手中,一陣恐懼不斷填充她的胸膛。
她本該料到有這樣的結局,她想。幾乎她認識的每個人都收拾東西離開了。這個街區本來到處都是熟悉的臉龐,可現在,聖戰組織不同派別之間的戰鬥才持續四個月,萊拉在馬路上已經很難遇到認識的人了。哈西娜一家五月份就逃走了,去德黑蘭。瓦吉瑪和她的家族也在那個月去了伊斯蘭堡。6月,吉提被殺害之後不久,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離開了。萊拉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她聽人說他們去了伊朗的麥什德。人們離開之後,他們的房子會空上幾天,然後要麼被士兵侵佔,要麼有陌生人搬進去。
每個人都在離開。現在塔裡克也要走了。
“我媽媽也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