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我打斷他,“什麼意思?”
“噢,我的意思是說,我敢肯定猶太文學將在以後的日子裡對美國文學產生重要作用。”
“噢,是嗎?”我有些戒備地說,“你怎麼知道?這就是你說我有勇氣寫南方的事的原因嗎?”
“我不是說猶太文學是惟一的流派,而是說它會成為一個重要的流派。”他輕鬆坦然地說,“我也不是說你不能給你們的傳統寫法增添一點有意義的東西。僅僅從歷史和種族的角度來看,猶太流派在戰後會形成獨有的文化風景。僅此而已。有一本小說已經有了這樣的地位。它的影響不大,只是一本篇幅短小的小書,但它非常美麗,完全是一部年輕的天才作家的傑作。”
“什麼書?”我問。我想我的聲音有些不對勁兒,於是又加上一句,“作者是誰?”
“書名叫《搖來晃去的人》,”他回答說,“作者是索爾·貝婁。”
“哦,去他的。”我慢吞吞地說,呷了一口咖啡。
“你看過這本書嗎?”他問道。
“當然。”我說,露出一付滿不在乎的神情。
“覺得怎麼樣?”
我忍住一個假裝出來的哈欠,說:“我覺得它太淺薄了。”實際上,我非常瞭解這本書,從不懷疑它值得一讀,但從未發表過作品的苦惱使我對它心存妒忌。“它是一本很城市化的書,”我又加上一句,“非常獨特。你知道,市井味太濃。”但我得承認,內森的話擾亂了我的心。看著他舒服地靠在對面的椅背上,我想,假如這個聰明的猶太人的兒子是對的,我為之奮鬥的古老高貴的文學傳統正在走向衰亡,那我豈不是會被那老朽的車輪轟隆隆地壓個粉碎?內森對很多事物似乎都很有見地,他在這件事上的預言可能也是對的。我眼前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景象——我彷彿看見自己臉色蒼白地在文學跑道上跑著艱難的第十圈,跟在列維和貝婁等一大群人快速跑動攪起的滾滾灰塵中大聲咳嗽著。
內森正衝我微笑。那笑容十分和藹,毫無挖苦之意。但突然間,與他的出現相伴而生的那種感覺再次襲來,他身上又隱隱透露出那種誘人而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兆。但這種微妙的感覺轉瞬即逝,像一陣風似的在我的房間裡來而復去。我立即定下神來,擺脫掉那種可怕的感覺,也衝著他笑了一笑。他穿著一件棕櫚灘牌的茶色外套,鞣皮的,剪裁非常精緻,看上去價格不菲。這使他看上去像個遠道而來的老朋友,與我幾天前第一次碰見他時的那種野蠻樣子相去甚遠。那天他頭髮散亂,衣冠不整,正在過道里衝著蘇菲大發雷霆。突然間,那些大喊大叫的吵鬧,那句瘋狂的咒罵——把你的大腿在那些江湖騙子醫生眼前伸開吧——有如快被忘掉的電影中的那些惡棍們的對話一樣,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他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答案)。他臉上仍然掛著那種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我明白這人身上的謎要比我以往見到的更加費解,更令人頭痛。
“哦,至少你並沒有告訴我小說也快衰落了。”我終於開口說道。這時,從樓上傳來一陣音樂聲,柔柔的,如同從天上瀉下一般,浸進我的房間,正好讓我們轉移話題。
“那是蘇菲在放音樂。”內森說,“我讓她在不上班的早上多睡一會兒,但她說不行。自從戰爭後,她就再也無法在早上睡懶覺了。”
“現在放的是什麼?”那音樂十分耳熟,可又想不起來。是巴赫的什麼作品吧?我似乎在孩提時的第一堂音樂課聽過,可現在早已忘記了。
“是巴赫的147號清唱曲中的一段,英文標題叫《耶穌,人間的快樂》。”
“你那臺留聲機真令人羨慕,”我說,“還有那些唱片。可它們太昂貴了,一套貝多芬交響樂曲就要花掉我原來一週的工資。”我一下子意識到,在最初那些日子裡,是對音樂的共同愛好才使我們之間的友情得以維繫。內森只對爵士樂感興趣;而我呢,總的來說喜歡古典音樂,也就是舒伯特以前的音樂,只有勃拉姆斯是個例外。那時,我和蘇菲、內森一樣,生活在一個特殊的音樂時代(那時搖滾樂還未出現,鄉村音樂也尚未復興),音樂對我們來說遠不只是一頓飯或一瓶酒,它簡直就是麻醉劑。(忘了提到一點,在麥克格雷時,我的大部分空閒時間都是在唱片商店閒逛度過的)。那時音樂對我太重要了,如果音樂帶給我的美妙和諧被長期剝奪的話,我可能會毫不遲疑地犯下許多危險的罪行。“你那些唱片真讓我垂涎欲滴。”我說。
“你知道,老弟,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去聽。”我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