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追隨喬治·斯坦納對形而上的時間關係的思索問過自己,那天的斯汀戈——美國海軍陸戰隊中的一名列兵——在幹些什麼呢?當那恐怖的最後的煙塵——像一頂很厚很厚的半透明的帷幕般的煙塵,用蘇菲的話來說就是“你能感覺到嘴唇上沙粒的味道”——那來自雅典和希臘群島的二千一百多猶太人化成的煙塵,像從威斯廷拉沼澤地飄移而來的霧障似的飄過她的視線,籠罩整個草場,以致分不清牧羊人和靜靜吃草的羊群時,我在做什麼呢?答案很簡單,我當時正在寫一封生日賀信——那封信不久前從父親那兒找了出來,他對我那些乏味的簡短筆記大加讚賞(甚至在我還很年輕時即是如此),相信我將在文學領域取得輝煌成就。我在這裡選錄了充滿感情的問候語後的中間一個段落。我認為它值得選錄,雖然那種學生味十足的腔調在信中極為刺眼,甚至顯得極不協調。但如果從歷史意義來看的話,任何人都會寬容它的。再說,我才十八歲。
……爸,不管怎麼說,明天都克隊將與田納西隊比賽,場面氣氛將十分火爆(儘管被壓抑著)。顯然,我們獲勝的希望很大,等你收到這封信時已見分曉,屆時你可以為都克隊能否在大學錦標賽中獲勝賭上一票,因為如果我們打敗田納西——這是我們最強烈的願望——就有可能把勝利延續到這個季度末。當然,佐治亞隊看上去也很強,有很多人在他們身上下了大睹注,認為他們可能會獲得全國第一。這簡直就像跑馬賽,不是嗎?順便問一下,您聽說了嗎,有傳言說全國大學生足球聯賽將在都克大學舉辦(無論我們是否得第一),因為政府禁止在加利福尼亞舉行大型戶外集會,顯然是擔心日本的破壞活動。那些小猴子真的要把美國人的好事弄糟,是嗎?不管怎樣,如果聯賽真的在這兒舉行就太好了,無論都克隊參加與否,您都可以來看這場大型聯賽。我想我已經告訴過您,僅僅是因為姓名中字母順序的巧合(現在軍隊裡什麼都按字母排列),彼特·斯特羅米爾和邱奇·斯圖茨和我同室。我們都是海軍陸戰隊的實習軍官。斯圖茨是去年從俄亥俄州來的“全美”二隊隊員,至於斯特羅米爾就不用我向您介紹了。我們的房間整天擠滿了像耗子一樣(早期的隱喻傾向)的記者和攝影師。也許在上星期的《時代》雜誌上您看到了斯特羅米爾的照片,還有一篇介紹文章,把他說成是自湯姆·哈曼和雷德·格蘭以來最偉大的田徑運動員。他的確是個不錯的傢伙,爸,我想我應該老實承認,我對這種榮耀感到很愜意,尤其是因為斯圖茨身邊的年輕女孩是如此之多(令人賞心悅目),總能為你的兒子斯汀戈——一朵雄性壁花——剩下一些,成為我的舞伴。在戴維森賽後的上週末,我們全體參加了一次盛大的舞會。
北卡羅來納,德翰,都克大學,
美國海軍陸戰隊V…12訓練基地
1943年10月3日
在我寫下這幾行字的同時,二千一百名希臘猶太人被送進毒氣室,接著送進焚屍爐。蘇菲向我指出,這次屠殺在奧斯威辛以後繼續進行的集體大屠殺中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發生在後一年的對匈牙利猶太人的大屠殺——愛希曼要求霍斯在集中營馬上啟動“阿克遜·霍斯行動”,並親自監督執行這次行動。在奧斯威辛—比克瑙的歷史上,這是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屠殺。它不僅包括數量巨大的大規模殺人裝置,具體操作的複雜程度也是空前的,僅協調準備工作就花了好幾個月,而且場地和屍體處置的問題也相當突出。霍斯每天用軍用飛機將印著“絕密”字樣的檔案送給黨衛軍頭目海因裡奇·希姆萊,彙報“選擇”的總體特徵、體格狀況和統計數字。在每日一次(或每日數次)的“選擇”中,到達的猶太人被分成兩類:合適的,即健康狀況足以維持一段時間的勞役;不合適的,就地處決。由於本來身殘體弱和旅途勞頓,再加上極嚴格的年齡要求,只有極少數猶太人在從各地運到奧斯威辛時還能勞動。有一段時間,霍斯向愛希曼報告說,倖存者人數平均每天在20%到30%之間;但由於某種原因,希臘猶太人的健康狀況比其他地方的更糟一些。那些來自雅典的猶太人下火車後,經黨衛軍的醫生挑選,只有略多於十分之一的人被送到了站臺的右邊——那裡排著可以活下來參加勞動的佇列。
霍斯對這一現象十分困惑。十月三日,他在寫給希姆萊的信中——蘇菲記得那是秋季開始的第一天,儘管天空瀰漫著濃濃的煙霧和惡臭,使人很難弄清季節的變換——從理論上論證說,從悶罐車廂裡被拉出來的希臘猶太人健康狀況慘不忍睹(事實上大部分人已經死去或即將死去)的原因有四(或四者的綜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