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街區外的一間地下室裡上完長笛課。老師是一個叫司蒂芬·扎沃斯基的男人,曾是華沙交響樂團的長笛手。為了讓他收下伊娃,蘇菲曾厚著臉皮求過他,對他說了不少恭維話。蘇菲能夠支付的極少一點費用,對這個失去事業的音樂家並沒有什麼吸引力,讓他能在這個冷酷的毫無生氣的城市裡教授音樂。還有更好的辦法可以掙到一口麵包(當然許多是違法的)。他的雙腿患有嚴重的關節炎,已經有些跛了,行動時有些妨礙。不過,年輕的單身的扎沃斯基對蘇菲十分迷戀(正如其他許多一見到蘇菲便神魂顛倒的男人一樣),毫不遲疑地同意了,只是為了隨時能見到她的美麗容顏。蘇菲堅持說,她不能想象伊娃在一個沒有音樂的環境中長大。她情緒激昂地堅持著並最終說服了扎沃斯基。
長笛,那令人心醉的長笛。在一個被摧毀的沒有音樂的城市裡,它似乎成了孩子躍入音樂世界的最好樂器。伊娃迷上了長笛,大約過了四個月時間,扎沃斯基開始喜歡上這個小姑娘,甚至有些欣喜若狂。他為她的天賦所驚異,她就像他的又一個蘭朵斯卡,帕德威斯基,又一個波蘭奉獻給音樂神殿的奇蹟。她也許真是。最後,他甚至拒絕收下蘇菲僅能支付的微不足道的學費。這時,扎沃斯基突然出現在大街上,像從什麼地方蹦出來似的令人大吃一驚。這個金髮幽靈一付快要餓死的樣子,一跛一拐的,紅臉膛,乾草一般的頭髮,淡色眼睛裡透出極度的不安與關心。他身穿一件菸灰綠色的滿是蟲眼的羊毛衫。蘇菲嚇了一跳,一下子朝窗外俯過身去。這個熱心的神經質的人顯然是跟隨伊娃而來,或一直在後面急急忙忙地追了好幾個街區,只因為蘇菲不可能猜到的某件事或某個原因。突然他的使命變得清晰了。這位熱心的教師跛著腳追伊娃,只是為了糾正或解釋他剛剛教給她的東西,煞費思心地再做一番詳細的闡述——大概是指法或術語什麼的——是什麼呢?蘇菲不知道,但她既感動又驚詫。
她把窗戶輕輕推開想喊下面的人,他們現在已經快到大門口了。伊娃梳著兩條小辮,掉了兩顆門牙。蘇菲想,她怎麼能吹長笛呢?扎沃斯基讓伊娃開啟皮箱拿出長笛,在孩子面前比劃著,但他並沒有吹響,只是用手指演示著某個無聲的調子。然後,他把嘴唇貼在樂器上吹出了幾個音符。蘇菲一直未能聽到聲音。這時天空掠過一大片陰影。往上一看,一個飛行中隊的轟炸機正往東邊的俄國飛去,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它們低低地掠過城市的上空——五,十……二十架惡魔般的飛機佈滿天空。它們在每日黃昏很晚的時候準時歸來,把房子震得搖晃不停。汪娜的聲音淹沒在那巨大的轟鳴聲裡。
等飛機過去後,蘇菲朝下看去,聽見伊娃在吹長笛,但聲音很弱。曲調很熟,卻叫不出名字——是漢德爾的《葡萄藤》嗎?一首甜美的十分和諧的懷舊樂曲,總共十幾個音符,但它們卻奏響了蘇菲靈魂深處共鳴的鐘聲。那些樂音是她曾經擁有,曾經渴望,並希望能給予她的孩子們的,不管上帝會給他們一個怎樣的將來。她完全陶醉其中。她有些站立不穩,頭暈目眩,感覺自己被一種強烈的痛楚的愛所淹沒。與此同時,興奮——那種既美妙又絕望的興奮——使她打了個冷戰,面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那短小、完美的曲子——幾乎才剛剛開始——已消失在空中。“太好了,伊娃!”她聽見扎沃斯基的聲音。“真不錯!”她看見老師在伊娃和吉恩的頭上輕輕拍了拍,轉身快步回他的地下室去了。吉恩在伊娃的小辮上猛扯了一下,使她的頭往後一揚。“住手,吉恩!”接著他們衝入了房子。
“你必須做出決定!”她聽見汪娜固執地說。
蘇菲一時陷入沉默。最後,孩子們追逐的腳步聲傳進她的耳朵。她輕聲回答說:“我已經做出了決定。正像我告訴過你的,我不想捲入進去。我是認真的!決心已定!”她在說這個詞時抬高了聲音,並且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此時要用德語。
“我決心已定!這就是我最後的回答!”
在蘇菲被捕前的五個月裡,納粹曾竭盡全力將波蘭北方變成無猶區。從1942年十一月開始一直持續到次年一月,波蘭東北部的成千上萬猶太人被塞進火車送往遍佈全國各地的集中營。在經過華沙中轉後,他們中的大部分來到了奧斯威辛。與此同時,在華沙的反猶太人行動宣告暫停——至少在大規模驅逐的同時是這樣的,原因是華沙的驅逐行動已經擴大到相當廣泛的程度。據統計資料顯示,德國於1939年入侵波蘭前,華沙的猶太人口接近四十五萬——僅次於紐約,是世界上猶太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而僅僅過了三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