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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不怨恨,只是死抱住凱蒂曾給他溫柔的那些瞬間。昆丁的慾望不同。被周圍世界拒斥的他一心追求理想形式的瞬間;他像龐德的《詩章》中的主人公一樣,認為眼睛看到的美怎麼也比不上心中所想的美。他在現實世界中感到不自在,甚至希望逃避時間,因此他的思想產生古怪的迴旋,感情產生古怪的變形,最後把他帶入一個靜靜的海港,在那裡推敲、完成他父親一生的邏輯。凱蒂不像那兩個弟弟,她力求獨立、獲得了自由。

她的出走撕斷了種種紐帶,從此不能再幫助昆丁、安慰本吉、保護自己的女兒。自由最後把她“掃入恥辱和不名譽”。女兒小昆丁遭母親遺棄,沒有人教之以愛,因而重蹈母親的出走和不名譽的覆轍。如果說在傑生的故事中看到一切可憎的東西得勝,那末在凱蒂和昆丁小姐的故事中看到的是一切美的東西的墮落。沒有一部現代小說比這些人的故事更深刻地挖掘葉芝的《基督再來》一詩中表現的可怕的現代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優者毫無信仰”,“劣者充滿熱情和幹勁”!

福克納發現凱蒂時,她基本上已是書中介紹時的模樣,她的兄弟們需要她。後來才意識到,寫這個人物原來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他在她身上創造了一個想有而未有的姐妹和一個註定要喪失的女兒,“雖然前一個需要可能更加明顯,”他補充道,“因為在我寫下凱蒂這一名字以前,先有三個兄弟。”康普生三兄弟可以說體現了促使福克納創造凱蒂這一人物的需要。

在本吉需要溫柔這件事上,看到福克納寫作此書前的感情紊亂。放鬆和狂喜與寫作全書有關,特別同“寫本吉的一部”有關。傑生只想發財,正是福克納力求撲滅的庸俗願望。在昆丁的近乎摩尼教徒式的對一切物質和肉慾的反感中,我們看到艾倫·泰特(3) 稱之為“天使般”的想象和福克納喻之為挑剔的審美家的道德敏感。

絕不是偶然的想象使福克納的又一個失意詩人昆丁先遁入一個名叫凱蒂的纖巧“器皿”,後遁入一個“靜靜的海港”,福克納曾想過像赫格希默沉浸在裡面,“年歲不能傷害,人世間流言蜚語傳來猶如遠處朦朧的雨聲。”福克納幾次介紹過凱蒂這個人物的創造對他的意義,比較詳細而且給人聯想較多的一次是把她比作一個最喜愛的形象。“我對自己說,現在可以寫了,可以為自己製造一隻花瓶,像羅馬老人那樣放在床頭,吻個不停,以致邊緣都磨損了的花瓶。我沒有過姐妹、命中註定要失去襁褓中的女兒,這就動手為自己創造一個美麗而悲慘的小女孩。”花瓶或古甕的形象在評赫格希默的文章、在《埃爾默》《蚊群》和《墳墓裡的旗幟》中出現過,在最近給巴瑪姑姑的信中提到新歡時出現過,以後還要出現幾次。可見這一形象對福克納具有特殊吸引力和幾種涵義、至少有三種重要的涵義。

最簡單的一個涵義是逃避的慾望,福克納先同赫格希默的“靜靜的海港”、後同保護蓋爾·海託華使他免受生活厲風吹襲的“典雅靜穆的花瓶”相聯絡。《喧譁與騷動》中的本吉依賴別人,尋找庇廕,他註定要過殘缺不全的痛苦生活,“像一個沒有眼睛沒有聲音的東西……活著是因為能受苦”。

他只有需要、沒有幫助。失去凱蒂,對他意味著一輩子無謂地受苦,永世不得翻身,對昆丁意味著絕望。在昆丁身上,我們先看到求解脫求庇廕、後看到求逃避的願望。在新奧爾良寫的一篇速寫中,福克納寫過一個女孩自稱“死神小妹”來到情人面前。在為海倫·貝爾德寫的一篇寓言中,一個同名少女陪著一個殷勤的騎士情人出現,騎士情人當然便是昆丁希望扮演的角色。昆丁的願望起初集中在凱蒂這個“夢中情人”身上,但當願望同“黑夜與不安”相聯絡時,凱蒂開始同“死神小妹”合為一體;換言之,亂倫的愛是禁止的,要處死的。死的威脅嚇得他無能為力,昆丁只好愛死神而不愛姐妹的身體,甚至也不愛康普生家的某些榮譽。最後,他莊重地委身江水,而不是交給凱蒂。《軍餉》中有一個人物說:“最悲哀的不是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是傷心會很快過去。”昆丁自殺,一半是懲罰自己不應有此慾念,一半是想不到凱蒂會受人勾引,可能認為”不值得為她而感到絕望”。當然,還怕自己變心。他發現自己心理上也極無能,一直想當殷勤苦戀的騎士,卻不能像騎士那樣前去誘姦或報仇。更有甚者,他害怕的另一個失敗是他有一天會根本不在乎凱蒂的墮落。這樣,自殺成全了他唯一能夠扮演的角色——失戀者。

福克納從來沒有表現過如此深刻、繁複的焦慮。我們在昆丁身上不僅看到眼前的失敗,也看到最終的失敗前景。後來,福克納在寫作《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