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自認為在這裡不會遇見熟人,所以聽到那人喊自己,不禁暗暗一驚。
“你現在是出不去的,不如跟我坐一會兒。”那人又說道,聽起來沒有什麼敵意。
姥爹轉身來,這才發現那個人並不是站著的,而是坐著的。因為他身高實在太高,所以看起來就像普通人站著一樣。方桌下那雙腿穿桌而過。那個人的臉似乎為了陪襯他的身高,長長地拉下,如馬臉一般。但他那張馬臉跟店裡其他人的臉不一樣,他的臉白白淨淨卻帶有堅毅,和和氣氣卻不失威嚴。他身上的長袍雖然是青灰色,卻在燈火下偶爾泛出暗光。
“你是……”姥爹腦海中有些印象,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上來。
“坐吧。”馬臉長袍卻指了指他旁邊的長凳。
姥爹又看了看大門,知道此時走出去,必定會碰到老鴇,老鴇必定生疑。他聽到偶爾響起的狗吠聲從門外傳來。犬神應該就在老鴇附近。姥爹心想,避開老鴇只對付犬神還略有勝算,不如等老鴇領著客人走開了再出去。
姥爹在馬臉長袍的桌子邊坐下,將馬桶放在桌子底下。
馬臉長袍嗅了嗅鼻子,問道:“你就拿這個對付老鴇的犬神?”
姥爹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馬臉長袍笑了笑,笑得非常勉強,說道:“你不用擔心我知道。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受人之託來幫你的。你忘記了嗎?我們以前有過一面之緣的。”
姥爹這才想起父親去世後不久,這個馬臉長袍來到馬家找過遊腳僵的父親。“你就是……那次找我父親的那位!”姥爹驚道。
馬臉長袍點頭。他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慢慢飲下,喝酒時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彷彿是馬在河邊低頭飲水一般。
“是我父親叫你來的嗎?”姥爹問道。姥爹忽然感覺其實不用尋找做城隍的父親。自己沒能找到父親,父親卻一直在背後庇佑自己。自己以為沒有的東西,其實一直就在自己的周圍。這種感覺讓姥爹覺得怪異而又溫暖。
可是很快姥爹又覺得這不可能。“不對,你是抓他的,不會聽他的差遣吧?”姥爹問道。
馬臉長袍將一杯酒飲完,給自己又倒上一杯,然後從盤子裡拿出一個杯子,給姥爹也倒上一杯酒,說道:“天機不可洩露。”
姥爹拿起桌上的酒,小嘬一口,酒的味道很怪,如同摻了水的假酒一般難喝。
“這是什麼酒?”姥爹砸吧嘴,差點將嘴裡的酒吐出來。
馬臉長袍又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說道:“這不是酒,這是淚水酒,用淚水釀成的,所以非常苦澀。”
“淚水酒?”姥爹驚訝道。
“嗯。這種淚水酒,入嘴苦澀,入喉辛辣,入肚之後五臟六腑都會翻騰不已,但是苦痛過後,又有甘甜,這是這一點點甘甜,成為多少人的依賴,從而能支撐著走過人世,又熬過生死鬼門關。”馬臉長袍舉起杯子,盯著杯子一邊看一邊說道。話雖這麼說,但他臉上沒有一絲苦澀的表情,似乎還挺享受。
姥爹又拿起酒杯,強忍著苦澀喝了一些。果然如他所說,入喉之後辛辣無比,幾乎要流出眼淚來,入肚之後,肚子裡翻騰得厲害。姥爹難受得趴在桌子。翻騰之後,姥爹並沒有感覺到苦盡甘來的甜味。
“怎麼樣?”馬臉長袍問道。
“只有難受,沒有甘甜。”姥爹說道。
馬臉長袍擰眉,似乎不敢置信。“沒有甘甜?”他問道。
姥爹苦笑道:“你說這點甘甜能讓人撐過生,撐過死。但我不這麼認同。人生自從出生之後開始,就是一直失去的過程。失去親人,失去朋友,失去時光。即使偶爾得到一些,最終還是會失去。所以我品嚐不到甘甜的味道。”
馬臉長袍道:“世上的味道,不是它本身就有的,而是品嚐它的人賦予的。它甘甜,是因為品嚐的人認為它甘甜;它苦澀,是因為品嚐的人認為它苦澀。甘甜是因為有希望,有獲得;苦澀是因為沒有希望,有失去。你現在品味到的不是苦澀,是失去。等找回失去的東西時,你再來跟我品這酒,你一定會說還有甘甜味道的。”
姥爹心中一驚。原來馬臉長袍連他心底裡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麼,你能喝出甘甜的味道,是因為什麼呢?你失去過?然後找回了?”姥爹問道。
馬臉長袍的平靜如水的臉忽然彷彿被投進了一枚小石子一般驚動,但很快恢復平靜。他轉了轉酒杯,說道:“其實我喝它是沒有味道的。沒有甘甜,也沒有苦澀。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