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瀰漫著濃濃的煙霧。
三個人叭噠叭噠地吸著煙,好久沒講一句話。
“劉家貴這死鬼肚裡其實就怕砍腦瓜!”劉天金道。
劉繼仁和劉竹茂仍然不吭聲。
49
溪水是這樣清澈明濾,溪底的石頭、碎沙、樹葉、草梗一目瞭然,晶晶地閃爍著銀色的微波,淌流的聲音碗轉爽朗。冬天的溪水冷颼颼的,劉德鳳在屋後小溪裡洗著蕉芋,凍得她不斷把手往嘴邊吹氣,從她嘴裡鼻孔裡撥出的熱氣如一片緩緩升騰的蒸氣散發著,只見她的臉凍得很紅。
山坡的林梢間白霧在絲絲縷縷盪漾。
劉德鳳洗完蕉芋,滿滿一擔挑回屋門口放下,聞得廚房裡飄出了陣陣火焦味道,她趕緊竄進去開啟鍋子,裡面的飯已燒得焦黃。劉德鳳端出鍋子坐下來挖起一碗毫不在乎地吃起來,吃了一碗再挖一碗,吃得津津有味……吃著吃著她頃刻間停了下來,眼睛裡流露出夢幻般的神色,閃耀著空虛、飄忽不定的掠影,望著高高的遠山。她吃不下飯了,這時擱下碗筷,轉頭又盯住那地上的鍋子。這鍋子就是郭大平送給她的,還有在那灶口的茶缸、鍋鏟、鐵勺……。劉德鳳用心看著這些東西,憋悶得如有一把火灸灼著心肝那樣激烈,她走進房間,拿起床前那面鏡子,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面容。微笑……微笑……她的手從床蓆子下面翻出一支牙刷,拿起對著鏡子塞進嘴巴里去刷著刷著,抽出牙刷一看,沾滿了血,忙吐了幾口在地上。可是眼下,劉德鳳怎麼刷也刷不出白泡沫,自從郭大平出爹爹坑回北京後她常拿起那支牙刷刷牙齒,因為這牙刷是郭大平送的,她感到享受這牙刷是一種慰籍,就等於郭大平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能使她產生*。劉德鳳家裡留著郭大平丟下的幾支牙膏,劉德鳳把它撿到箱子裡當做寶貝放著。
劉德鳳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凝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她的頭髮裡有了幾根燦燦的白髮。
這天劉德鳳本來是要動手擦蕉芋粉的,可是她在鏡子前竟坐了整整一天,一件事情也沒做。
她在想著些什麼,兩手托腮默默在凝思,以至頭暈腦脹,兩眼發黑。她感到自己像是在聳山峻嶺中探尋著一粒珠寶那樣勞累,忘記了自己的血肉,不感到餓,也不感到渴,也不感到有一絲睡意。
安靜下來的山野在短促地喘息,黑暗毫不遲疑展開墨色的絨布。一剎那間,大地彷彿抑制住偉大的力量,停止了永恆的運動。潮溼的樹林裡露珠閃閃發光,吐出一陣陣美妙的甘芳,在這新鮮的夜氣裡飄浮。
起風了。爹爹坑的人們此刻可以聽到樹木的折斷以及樹皮的撕裂聲,聲音渾亮,像是遙遠的地方傳來鈴鐺的碰擊。風呼嘯著,把樹林擠壓得顛顛倒倒虛弱地呻吟。
風停了。緘默無聲的夜空鑽出一兩顆顫抖的星星,彷彿在那裡期望著天涯的情人。夜色更加濃重起來,寂靜起來,只有貓頭鷹在尖聲啼叫。
爹爹坑村口的山道上這時有一個人影,那人揹著大行包,身材高大,把腳下的山道踏得啪啪響,老遠聽得見。
50
灰暗的夜幕中看不太清楚這人是誰,只看得出模樣是個男人。他進村後是深夜時分了,村裡各家各戶的狗聽見他的腳步聲一齊爭先趕出來,圍住他身前背後企圖撲上來。他摸到旁邊菜園籬笆上的一根竹杆,掃了一下週圍的狗群,打中的狗哽哽的叫著躲開了,再也不敢跟上來。剩下沒捱打的狗更加憤怒瘋狂地追上來,跟隨著這男人一直呼叫到劉德鳳家門口停下來。就在這會,村裡夢中醒來的人們仄起耳朵細心地聽著這邊大群的狗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往常在深夜裡全村狗叫著肯定是有什麼事情的,比如哪家的老人過世了,守在床邊的子孫兒媳便會邇然長哭,悽愴的聲音繚繞整個爹爹坑谷。或者是三更裡在某一爛寮子中和某一草棚裡、屋角頭、圳坪溝、坡垇裡抓著一對 打野食的男女,捉姦的人忽然大叫起來,將全村的人呼喚驚醒,都跑出來看這場醜聞……可是這夜裡除了一片狗叫聲之外,並未出現什麼動靜來,村子裡久久是安穩平定的。
而這個時刻劉德鳳聽到屋外大群的狗在跳躍,在要命地哮吼,她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有點慌,急得她趕緊躡手躡腳起床來從窗戶裡往外窺視。她看見屋門口站著的那個人被狗包圍著,不斷揮著手裡的杆子,立在那裡,狗忽地朝他撲去,又忽地退卻回來。劉德鳳揉揉眼皮,耐心地瞭了瞭,由於黑暗,沒有月光,只看得分明那人的身影。劉德鳳於是仍然恐懼地不作聲。
那人低低地咳了一聲。
劉德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