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臨,幾場斜風細雨過後,天氣變得涼爽宜人。這天傍晚時分,雨收雲散,西方露出醉紅的夕陽,雲程與妙惠雙雙憑欄遠眺,欣賞著瑰麗清新的風景。觸景生思,妙惠吟了一首“遠山”詩:
秋水一泓碧,殘霞幾縷紅;
水窮霞盡處,隱約兩三峰。
用詞簡煉,詩意不俗,確實很見功夫,雲程不由得十分佩服。他又起想當初好友王義真品詩一事,不免心裡有些酸溜溜的,因而吟出一首如此這般的七言絕句:
遠山句好畫難成,柳眼才多總是情;
他日衰顏人不識,倚爐空聽鷓鴣聲。
他的詩竟然直逼妻子而來,譏笑她今日雖然貌美才高。頗為得意,他日難免人老珠黃,倚爐哀嘆。紅顏女子本是最忌諱人提起暮年衰老之事,叫人徒增傷心。盧雲程這樣數落妻子,實是不該。幸虧妙惠心寬意慈,她知道丈夫這樣說只為了吃自己的醋,並無中傷惡意,也就一笑了之。雖然小夫妻倆常為吟詩之事嗑嗑碰碰,可都只是表面上的矛盾,雲程心中實是十分佩服妻子,妙惠也很能理解丈夫,所以越爭情愛彌篤,成為知心知意的夫妻。
成化十八年春天,禮部會試天下舉子,為了功名事業,盧雲程只好暫時告別如膠似漆的家庭生活,與王義真結伴到京城赴考。
兩位江南才子參加會試,原本以為中榜是十拿九穩的事,誰知師出不利,竟雙雙名落孫山。當初別家來京時,盧雲程和王義真都給家人留下了極大的希望,如今落第歸家,實在無顏見江東父老。心情悒鬱不舒,索性兩人先前往西山靈光寺暫住散心。兩人原打算稍住些時間,待心情轉好就啟程回鄉,誰知這靈光寺位於翠微山竹木深處,景緻清幽,靜謐脫塵,讀起書來最易進入佳境。於是,兩人都有些捨不得離開,恰好寺中主持見他倆字跡工整遒勁,想請他們抄寫經書,報酬便是無償提供食宿。兩人本有留意,既然這麼一來,就乾脆住下來,半天為寺中抄經,半天潛心讀書,準備下科會試東山再起。
會試是每三年舉行一次,也就是說盧雲程和王義真準備在寺中讀上三年書。因為怕丟面子,也為了專心致志,兩人竟都拖著沒有傳信與家人聯絡。
話說盧雲程家中,左等右盼不見他的訊息,不知他出了什麼事。恰好,有一個與盧雲程同名同姓的南方書生客死京城,訊息被帶到盧家,家人悲痛不已。盧家父母深信兒子已遭不測,還為他立了靈位,以寄哀痛。李妙惠雖然也傷心欲絕,但瞑瞑之中她隱約覺得,夫君並沒有死,他還有相見的一天。
這一年江南一帶正遇著百年不見的大旱,盧家生活已難以自給,常常飽一頓、飢一頓。好心的盧家父母,見媳婦年輕守寡,又無子息,跟著自家捱餓實是可憐,因而勸她找個好人家改嫁過去。李妙惠卻堅決反對,只說:“生為盧家人,死為盧家鬼。”當初她已對雲程起誓,此身只屬他一人,即使他真的歸天,她也要為他終生守節,何況她心中還藏著一線希望呢!
盧家父母以為媳婦是顧忌名份,苦苦撐著,所以仍然留意為她物色再嫁物件。江西臨川有有個鹽商叫謝子啟,家境殷實,為人也厚道,此時客居揚州,妻子不幸病故。當聽說盧家想勸媳婦李妙惠改嫁的風聲,忙請媒人上門求婚。盧家父母覺得這門親事不錯,就揹著妙惠答應下來。待謝子啟家抬著花轎、敲鑼打鼓來迎親時,李妙惠才知道底細,她本想堅決抵抗,可翁婆苦苦相勸,無奈之下,只好坐上花轎,來到謝家。
雖然到了謝家,李妙惠卻堅決不肯與謝子啟拜堂,更不用說入洞房了。她死死跪在謝母腳下,淚流如雨地肯求給謝老夫人作侍女,不答應便不肯起身。謝老夫人心軟,見她心意已堅,只好答應了她的請求,好在謝家富足,另娶一妻並不為難。
這樣,李妙惠就留在謝老夫人身邊充當貼身侍女。因為她聰明靈慧,善解人意,深得謝老夫人的歡心。不久,謝家遷回江西臨川,李妙惠隨老夫人同往。中途泊舟京口,謝老夫人信佛,便帶著侍女上岸到附近的金山寺燒香拜佛。佛堂上,李妙惠見桌上置有筆墨,心機莫名一動,竟揮筆在寺壁上題下一首詩:
一自當年拆鳳凰,至今訊息兩茫茫;
蓋棺不作橫金婦,入地還從折桂郎。
彭澤曉煙歸宿夢,蒲湘夜雨斷愁腸;
新詩寫向金山寺,高掛雲帆過豫章。
她這首詩除了想抒發自己的心緒與志節外,似乎更重要的是想留下自己的行蹤。隱隱期盼夫君或知情人能見詩尋人,再與雲程重續不了情緣。因而她還在詩後落款為“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