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麗亞依然如故。好像,不論什麼樣的苦惱,不僅不能壓倒她,甚至不能使她屈服。她活在世界上,就像根紅柳枝:嬌嫩、美麗,而又不是高不可攀。
“你還是這麼漂亮!”葛利高裡問。
“就像路邊的天仙子花!”達麗亞眯縫著炯炯有神的眼睛,滿臉堆笑地回答說。
然後走到鏡子前頭,理了理從頭巾裡技散出來的頭髮,顯得更漂亮了。
達麗亞就是這樣的人。這種人是壓不倒的。彼得羅的死似乎是沉重的一擊,但是剛一甦醒過來,她變得對生活更加貪戀,更加註意修飾、打扮……
把睡在倉房裡的杜妮亞什卡也叫醒了。禱告以後,全家坐下來吃早飯。
“哎呀,哥哥,你老啦!”杜妮亞什卡惋惜說。“變得灰溜溜,像只老孃。”
葛利高裡面色陰沉,隔著桌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說:“我本來就該老啦。我老了,你也該找個新郎出嫁啦……不過我有話要對你說:從今天起,你就忘了米什卡·科舍沃伊吧。如果以後叫我再聽到,你還想他想得神魂顛倒,我就踩住你的一隻腳,抓住另外一隻腳,就像撕癩蛤蟆一樣,把你撕成兩半!明白了嗎!”
杜妮亞什卡臉漲得通紅,像朵罌粟花,熱淚盈眶地看了看葛利高裡。
葛利高裡惡狠狠的目光一直在盯著她,在他殘忍的臉上——鬍子裡甜出的牙齒上,眯縫著的眼睛裡——更加明顯地表露出麥列霍夫家族特有的那種野性。
但是杜妮亞什卡也是這個血統的呀!她從窘急和委屈的複雜心境中稍微平靜下來以後,低聲,但是非常堅定地說:“哥哥,您知道嗎?誰也不能給自己的心下命令呀!”
“要把這不聽你命令的心挖掉,”葛利高裡冷冷地勸導說。
“好兒子,這不是你應該談論的事兒……”伊莉妮奇娜心裡想。但是這時候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插了進來。他往桌於上砰地捶了一拳,大聲嚷:“不要臉的丫頭,你給我住嘴!不然,我就給你這樣的心來點兒厲害瞧瞧,包叫你的頭髮都一根不剩!唉,你這個下流坯子!好,我這就去拿馬韁繩……”
“爸爸!咱們家連一根馬韁繩也沒有啦。全都搶走啦!”達麗亞不動聲色地打斷了他的話。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怒不可遏地瞥了她一眼,仍舊扯大嗓門,繼續發洩自己的怨氣:“……我去拿馬肚帶——我要給你這小妖精……”
“馬肚帶也叫紅黨拿走啦!”達麗亞已經提高了嗓門,依然天真地看著公公說。
這可叫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受不了了。他朝大兒媳婦看了一會兒,無聲的憤怒憋得他滿臉通紅,一聲不響地張著大嘴呆望著(這時候他很像一條拉出水面的青魚),然後沙啞地喊:“住口,該死的東西,你這個百鬼纏身的騷貨!話都不叫人說!這算是怎麼回事?杜恩卡,你就死了這顆心吧,這絕對不行!這是父親的忠告!葛利高裡說的對:如果你還要思戀那個渾蛋——那宰了你也不多!真找了個好情人!這個絞殺人的劊子手用媚藥迷住她的心啦!他還能算是個人嗎?難道我能要這種出賣耶穌的人作我的女婿嗎?他現在要是落在我手裡的話,我就親手宰了他!
不過我還要再說一遍:我去拿樹條子肥你狠狠地……“
“你就是白天裡打著燈籠也休想在院子裡找到樹條子,”伊莉妮奇娜嘆了口氣說。“你就是在院子裡轉上一圈,想找點兒引火的樹枝子都找不到。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喲!”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把這種天真的解釋,也看做是不懷好意。他瞪了老太婆一眼,像瘋子似地跳起來,跑到院子裡去。
葛利高裡扔下勺子,用手巾捂著臉,無聲地大笑不止,身子直搖晃。他的火頭已經過去了,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開心地大笑過了。除了杜妮亞什卡,大家都笑了。
桌上的氣氛頓時愉快活躍起來。但是等臺階上一響起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腳步聲,大家的臉一下子都嚴肅了起來。老頭子旋風似地衝了進來,身後拖著一根很長的赤楊樹枝。
“看哪!看哪!足夠你們這些可惡的長舌頭娘兒們受用的啦!你們這些長尾巴的妖精!……你們不是說沒有樹條子嗎?!哪!這是什麼?老妖精,也夠你受用的啦!你們都給我嚐嚐吧!
廚房裡容不下這根大長樹枝子,老頭子打翻了鐵鍋,然後又轟隆一聲把它扔到門廊裡,——氣喘吁吁地坐到桌邊。
顯然他的情緒變得壞透了。他哼哧哼哧、一聲不響地吃起飯來。其餘的人也都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