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如何僱船出海,這些東門霸東門度他們可沒教過——因為東門家族的成員出海從來不用走這等低階路線。
所以月港地方雖然不大,但東門慶進了月港之後卻感覺摸不到北。
由中國前往倭島的船,通常是在四月到七月上旬的夏季出發,此時中國沿海盛行西南季風;而從日本返航的時期,又多在秋末冬初,此時靠日本九州地區多吹西北風,靠東南沿海地區則多吹東北風,這個時候行船最快。如今季風已起,為了趕上貨期,商人們、苦力們個個都在忙碌,人人目標明確地奔向自己要去的碼頭,奔向自己要去的船,唯有東門慶在月港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找不到門路。這晚他在月港的客棧睡了一覺,早上起來向小二套問打聽訊息,此時的東門慶本質上還是一個紈絝子弟,氣質與月港來來往往賺生死錢的商販們完全不同,所以小二對他也不免有些堤防,怕他是官府派來調查的,言語間便東拉西扯,不落一句真話。東門慶聽出他已經起疑,不敢再問,結了帳出門,心想:“常聽三哥說月港的船大多是從浯嶼出海,不如我就去浯嶼看看。”
按本朝律令,三桅以上大船若不得特許不但不許打造,而且不許停泊。平常時節地方官吏欺上瞞下,也沒人去理會這條不合時宜的爛法律,但最近海禁又嚴了起來,大海船一般都不敢停留在大陸港口,而是藏匿於外洋的島嶼之中。月港這個地方的商人,一般都會把船藏在浯嶼——即後世的金門。
東門慶出了旅店後就找個行人問路,但這時大家都在忙,知道的沒人有空理他,不知道的問了也沒用,好容易問到個流lang漢模樣的男子,對方看了東門慶兩眼,道:“這位公子,是第一次出海吧?”
雖然被對方看破,但東門慶還是死撐著,說道:“不是,我是要到浯嶼看一個朋友。”
那流lang漢哦了一聲,說:“要到浯嶼得渡海,要渡海得先找到船,現在正在船期,若沒早早預定,恐怕有錢也買不到船位啊。公子約的那位朋友給公子定了船沒有?”東門慶說沒有,那流lang漢道:“要是這樣,那公子得先租條船。不過……”說著手伸了伸,東門慶一笑,知道對方是要錢——他不惱反喜,因為東門家的家教從來就是“交易可以倚重、‘好人’不可輕信”,所以對方要錢東門慶反而放心,便拿了一錠散碎銀兩給他,那流lang漢拿到了錢精神一振,指著東南道:“從這條小路一直走,逢岔道取左邊道路,約走五里左右,就有一家酒店,店旗上寫著一個張字。這家張記酒店老闆叫張維,為人最古道熱情的,滿月港的人都知道。他除了賣酒,也幫散客找船去浯嶼的。你找到了他總沒錯!”
東門慶大喜,便依照他的指示,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小路上有許多車轍、腳印,路上也有行人趕路,可見不是個偏僻的去處,所以東門慶也不擔心。走了二里開始有岔道,逢岔道便取左邊道路,又走二三里,路上的車轍、腳印漸稀,行人也越來越少。走了五六里,果然望見了一家酒鋪,上面寫著一個張字。酒鋪朝東開,店鋪面前是個小池塘,池塘裡停泊著兩艘小船,池通江,江通海,正是東南沿海特有的格局。
東門慶見這家酒鋪沒什麼人,心裡有些警惕,想了想,竟回頭回到市集,買些不幹緊要的東西,和幾個店鋪的老闆閒聊,隨口提及張維這個名字,不料所有老闆、商販聽到這個名字都豎起大拇指道:“張老闆啊!那是咱們月港有數的好漢!”
東門慶心道:“全鎮眾口一詞,看來不是圈套。”便隨口道:“聽說他開了間酒鋪,不知道怎麼走。”
被問到的人如實相告,果然如那流lang漢所言,東門慶這才打消了疑慮,重新找到張家酒鋪,這麼一個來回折騰,再找到酒鋪時已是下午。酒鋪中竟一個人也沒有,東門慶在外面叫了兩聲,才走出一個眼睛通紅的漢子來,這漢子個子短小,但肩頭、胸口裸露出來的肌肉卻都如同石頭一般,那雙眼睛紅通通的似乎剛哭過,但見東門慶正留神他的眼睛時又是一瞪,那一瞪竟如寒光一閃,在倔強中隱藏著威脅,東門慶不敢再看他,問:“大哥可是張老闆?”
那漢子哼了一聲說:“張老闆出去了,我是他的夥計!有什麼事情麼?”
東門慶不說什麼事情,先問:“大哥如何稱呼?”
“我姓吳。”那漢子道:“問這麼多幹什麼!你是要喝酒,還是要租船?”
東門慶心想:“這人好凶。”不過心反而又寬了兩分,他自幼聽多了江湖上的詭計,知道越是有奸謀的人通常都越是佛臉菩薩笑,便道:“我要租船去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