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正了字下去,惟狄希陳一個字也不認得,把著口教,他眼又不看著字,兩隻手在袖子裡不知舞旋的是甚麼,教了一二十遍,如教木頭的一般。先生教,他口裡捱哼,先生住了口,他也就不做聲。先生沒奈何的把那四五行書分為兩截教他,教了二三十遍,如對牛彈琴的一般;後又分為四截,又逐句的教他,那裡有一點記性!先生口裡教他的書,他卻說:“先生,先生,你看兩個雀子打仗!”先生說:“呃!你管讀那書,看甚麼雀子?”又待不多一會,又說:“先生,先生,我待看吹打的去哩!”先生說:“這教著你書,這樣胡說!”一句書教了百把遍,方才會了;又教第二句,又是一百多遍。會了第二句,叫那帶了前頭那一句讀,誰知前頭那句已是忘了!提與他前頭那句,第二句又不記的。先生說:“我使的慌了,你且拿下去想想,待我還惺還惺再教!”
卻好放吃晌飯,狄希陳回去對著狄員外道:“這先生合我有仇。別的學生教一兩遍,就教他上了位坐著自家讀,偏只把我別在桌頭子上站著,只是教站的腿肚子生疼,沒等人說句話就嗔。我待還跟著汪先生去讀書哩。”狄員外說:“快悄悄兒的!叫你娘聽見,扭二十把下不來哩!”相於廷說:“四五行書,先生總教了他夠三十遍,他一句也念不上來;又分成兩節兒教他,又念不上來;又分了四節子,他只是看雀子;又待去看門口吹打的。先生吆喝了兩句。”狄員外說:“你三個叫先生教了幾遍就會了?”相於廷說:“我合薛如卞沒教,只正了正字。薛如兼教了三遍,就自家念上來了。”狄員外說:“這先生同不的汪先生,利害多著哩。你還象在汪先生手裡撒津。別說先生打你,只怕你娘那沒牙虎兒難受。”狄希陳說:“打呀!怎麼井合河裡有蓋子麼,廚屋裡不是刀?咱家沒放著繩麼?另託生託生才新鮮哩。”狄員外長吁了兩口氣。
他娘從廚屋裡看著人送了先生的飯,來打發狄希陳合相於廷吃了飯,兩個往學裡去了。先生又直著脖子教了半日,那裡教得會一句。將又天晚上來,只得放學;排了班,先生要出對子,對完了,才許作一個揖回去。先生問說:“你一向都對的是幾個字的?”相於廷合薛如卞說:“對四個字的。”薛如兼不言語。狄希陳說:“汪先生手裡從來沒對對子。”先生把相於廷合薛如卞出了一個四字課:“穿花蛺蝶”。相於廷對了個“激水蛟龍”,薛如卞對了“點水蜻蜓”。先生都喜,說:“對的極好!”又出了一個兩字:“薄霧。”薛如兼對了“輕風”。狄希陳等了半日,對了個“稠粥”,先生替他改了“長虹”。作揖辭了回去。
狄希陳到了家裡,跳天唆地,抱怨先生瑣啐,要辭了先生。次早,睡了不肯起來,把被來蒙了頭,推說身直有病,口裡唧唧噥噥的叫喚。狄員外慌做一團,他母親摸得他身上涼涼爽爽的,又不發熱,罵道:“不長進的孽種!不流水起來往學裡去,你看我掀了被子,趁著光腚上打頓鞋底給你!”
狄希陳使性謗氣,一頓穿了襖褲,繫上襪子,也只說他穿完衣服,要往書房裡去。他原來怕他娘當真揭被去打,所以穿上衣裳。穿了衣裳,仍自蓋了被子睡覺,說肚子太陽腰腿一齊都疼起來。又是他娘走去揭過被,拿了他的一隻鞋,掀開他的綿襖,脊樑上兩鞋底,打得殺狠地動的叫喚。狄員外說:“你打他怎麼?只怕他真個是害那裡疼可哩。”他娘拿著鞋底,望著狄員外肩膀上結實實的打了一下,罵道:“我把你這個老虔婆,我就合你對了!你待幾日,我也氣得過。剛才昨日上了學,今日就妝病,守著你兩個舅子,又是妹夫,學給你丈人,叫丈人丈母惱不死麼!”
狄員外左哄右哄,哄的穿上道袍子,叫了狄周送到他書房裡去。別人拿上書去,湯湯的背了,號上書,正了字,好不省事。只是這個“成都府經歷老官”,從此以後,先生在外邊費嘴,他令尊令堂在家裡磨牙。若不會讀書,也不會頑,這也還叫人可憐而不可怒,恰又亙古以來的奇怪頑皮之事都是他干將出來。
一日夏天,先生白日睡了晌覺,約摸先生睡濃的時候,他把那染指甲的鳳仙花敲了一塊,加了些白礬,恐那敲溼的鳳仙花冷,驚醒了,卻又在日色裡曬溫了,輕輕的放在先生鼻尖上面,又慢慢的按得結實。先生睡起一大覺來,那花已蔭得乾燥,吊在一邊,連先生曉也不曉得,只是染得一個血紅的鼻子。先生照鏡,見好好的把個鼻子嗟了,悶悶可可的不快活。那曉得是他弄的神通。
茅坑邊一根樹橛,先生每日板了那根樹橛,去坑岸上撅了屁股解手。他看在肚裡。一日,他卻起了個早走到書房,拿了刀把那樹橛著根的所在周圍削得細細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