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佈滿血汙的、枯瘦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那張凝固的臉。足足半小時後,她艱難地俯下身子,動手處理那些碎裂的大理石板。勉強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形狀後,她長長地唿出一口氣,似乎了卻了一樁心事。
方木看看她仍不時顫抖的身軀以及捂在胸口上的右手,低聲說道:“去醫院?”
魏巍搖了搖頭,苦笑一下:“沒必要。”
她指指自己的腦袋:“那個瘤子是惡性的,即使當時的手術成功,我也活不長的。”
“你現在得活著。”方木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我需要你指認江亞。”
“那不可能。”魏巍乾脆地拒絕,“你可以抓我回去,也可以用正當防衛的名義殺死我——就像你當初對孫普做過的那樣。”
她頓了頓:“但是你別指望我會幫你抓江亞——絕不可能。”
“為什麼?”方木突然笑笑,“你愛他?”
“別問這種傻問題。我已經不知道那種感覺了。”魏巍也笑了,她扭頭看看孫普的墓碑,“現在他走了,徹底消失了……”
魏巍轉過身子,看著方木,手指著自己的胸口:“這裡,也空蕩蕩一片了。沒有愛,沒有恨,什麼都沒有了。”
方木怔怔地看著她,突然感到內心一片平靜。
是啊,什麼都沒有了。就像孫普的骨灰消散於狂風之中,粒粒微塵都落在山腳下的土地裡。
所有的愛,緣起於他;所有的恨,也緣起於他。
但是誰又能肯定,等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那片土地上不會生長出豐美的草和鮮豔的花呢?
既然如此,又有什麼不能放下?
方木轉過身,面向依然一片翠綠的松柏山林,低聲說道:“你走吧。”
魏巍十分詫異地抬起頭,看著面前這個沉默的背影,似乎在確認這句話是出自真心,還是一個圈套。良久,她衝方木的背影微微頷首,轉身踉踉蹌蹌地離去。
直到衣服摩擦的窸窣聲消失在耳畔,方木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整個人瞬間鬆懈下來。
他轉過身,立刻感到浸透血液的衣領已經變幹發硬,摩擦到脖子上的創口,疼得鑽心。方木一邊拽開領口,一邊蹭到自己的墓碑前,坐在墓座上發呆。
和孫普及魏巍的恩怨已然徹底了結。他還活著,魏巍也沒有死。永遠消失的只是那個早該消失的人。不管結局如何,魏巍和那些編碼都不會再出現。曾以為不可撤銷的,終將煙消雲散。
與其糾纏,不如原諒。
方木突然很想抽一支菸。他摸摸自己的衣袋,剛才的激鬥中,煙盒早已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看看孫普墓旁那盒芙蓉王香菸,艱難地移步過去。剛彎下腰,就聽到甬道盡頭傳來魏巍的聲音。
“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夜色中,魏巍的身影只剩下一個模煳的輪廓,“你讓我失去了最愛的人,江亞為了我,也會這麼做。”
她頓了一下:“希望你還來得及。”
說罷,魏巍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方木呆呆地看著那片暗影,幾秒鐘之後,突然發足向山下狂奔。
單調的等待音從未讓人感到如此漫長。無人接聽。再打,還是無人接聽。
方木幾乎已經把油門踏板踩斷,時速表上的指標正接近危險的數字,然而,他已經完全意識不到這些了。
雪後的城郊公路上一片溼滑。在路上小心翼翼的駕駛員們驚恐地看著這輛瘋狂的吉普車,懷疑它在下一秒鐘就會翻到路基下面,車毀人亡。然而,在不斷的側滑和搖擺中,這輛吉普車依舊飛也似的向市區狂奔。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聽到“您所唿叫的號碼無人應答,請稍後再撥”,方木一邊狠踩油門,一邊撥通了楊學武的手機。
剛一接通,方木就大吼道:“快去找米楠,快!”
“什麼?”楊學武先是迷惑,進而焦急,“米楠怎麼了?”
“她有危險!”方木用盡全身力氣吼道,“快去!”
“我馬上去!”楊學武二話不說,立刻結束通話了電話。
從龍峰墓園開進市區只用了短短十幾分鍾,然而對於方木而言,卻像一個世紀那樣難熬。此時已近晚上9點,市區內的車輛卻依然很多。紅燈,徑直闖過。車輛擁堵,就在人行道上強行穿越。什麼交通規則,什麼職業形象,方木統統都顧不上了。在他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名字。
米楠!米楠!
電話突然響起。方木單手握住方向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