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後同僚似有若無的抽噎聲中,青州司馬範濤拂起衣袍。
他託著帥印向崔澤跪下。
“青州仰賴林帥。”
範濤用雙手將帥印捧給崔澤。
“青州官署只剩我等這些老弱殘幼,望林帥莫嫌棄。”
崔澤連忙握住範濤的手,將老人家扶起來。
他連聲請官署中跪著的同僚們起身。
崔澤收回帥印,緊握在手中。
漆黑一片的夜色中,他往自己心上剜了一刀。
崔澤嘆息一聲,暗自做下了個原本絕不該做的決定。
……
在一盞小燈和一盆炭火的相伴下。
青州官署關起門,開起了崔澤的接風宴。
接風宴上,最硬的菜是烘在炭火盆上的白薯。
圍著炭盆,被範濤稱為老弱病殘的一幫子人都訕訕地笑著。
“林帥莫嫌棄,地瓜已經是城中最好的吃食了。”
崔澤就著小小的燈火,環望實打實稱得上家徒四壁的官署一圈。
在炭盆裡劣等的木炭噼裡啪啦地冒出火星的間隙。
他道:“無事。”
“白薯很好,甜。”
崔澤這般說著話。
他伸手一拿,拿起了炭盆旁青州官署錄下的整摞的文書。
就著幽微的燈和閃爍的星辰,他一冊一冊地翻看。
崔澤越看眉頭越緊。
在翻開一本藤紙封面的黃皮冊子,讀了幾頁後。
崔澤捏緊冊子的一角,默了下來。
他默了足有半晌。
半晌後,崔澤幽幽開口:
“諸位同僚原來是如此維繫青州的。”
“百姓們吃不飽穿不暖。”
“你們則列出價碼,用白薯向他們換木料、鐵器。”
“引得老百姓拆家砸鍋,用吹西北風換填肚子。”
崔澤無聲長嘆。
長嘆過後,他最終沒能再說出什麼。
範濤動了動唇,嚅囁得他的白鬍須跟著顫。
“下官……慚愧。”
範濤說了聲慚愧後,顫著唇,把嘴合了起來。
他無顏為自己辯解。
突然,青州官署的大門被人推開。
來人下了馬直闖進來。
他一來,先站著拿眼角望了崔澤一眼。
見崔澤手中拿著攤開的藤紙本後,他立刻轉頭去看範濤。
看見範濤耷拉著眉眼,滿臉的羞愧,年輕人登時發了大火。
他抄起一本賬冊,啪地將賬冊摔在崔澤腳邊。
“你敢說司馬大人的不是?”
“司馬大人做得已經夠好了!”
“要是換別的地方的官,拆治下子民的家,拆也就拆了。”
“誰會賠他們糧食?”
年輕人氣鼓鼓地插著腰道:
“況且我們還能怎麼辦?”
“糧食本來就不夠分。”
“柴不夠,炭不足,將士們要取暖,守城還要數不清的鐵。”
“弓箭的箭頭,撒下城頭燙死北蠻的鐵水,哪一樣不是日日耗費?”
“我們不這麼幹,青州城早丟了。”
“你少在這說風涼……”
範濤站起來,一把按下年輕人。
“傅思齊!你怎麼對上官說話的?!”
“你這是大不敬,退一邊領罰去!”
傅思齊拿鼻孔哼唧一聲,如牛般撒出氣來。
他翻了個白眼,退到崔澤對面烤起了火。
崔澤抬手請範濤重新坐下。
“我並沒有責怪司馬大人的意思。”
範濤卻直搖頭。
“林帥,是我等無能。”
“我們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範濤搖完了頭,直接用衣袖捂住了臉。
崔澤將藤紙皮的冊子緩緩合上。
“恕我直言,諸位同僚並非想不出辦法。”
“是諸位心善,狠不下心這麼做罷了。”
他這話一出,官署中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漸漸搖起了頭。
這些搖頭最後變成接連的嘆息。
“林帥,我們無能,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如果林帥有保衛青州的上策,請林帥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