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曹禺的劇作在技巧上明顯摹仿西方模式,但在內容上全然是中國
的。他的作品把同時代人所共有的情感和關注戲劇化。他的劇作的主題,以
《雷雨》和《日出》為例,是大家很熟悉的;舊的婚姻制度的悲劇,封建的
家庭結構,下層階級所受的壓迫,城市資本家們的腐敗,以及年輕知識分子
所受的挫折。但是曹禺能給這些主題以盡情渲洩的毀滅性的力量。在這方面,
他像巴金,他把巴金的小說《家》改編成戲劇。曹禺同巴金一樣,在很大程
度上受感情的支配。在寫《雷雨》時,他寫道,我被如此強烈的一種突發的
激情緊緊地抓住,以致我不得不尋求把它發洩出來。當他寫《日出》時,他
同樣“自始至終被強烈感情”所主宰。③事實上,曹禺的大多數劇作可以視為
他在上演自己的感情。它們也暴露了人們在巴金的小說裡發現的同樣的缺
陷,散漫的筆調,過分熱衷於運用誇張的語言,以及通俗劇和煽情主義的傾
向。但是作為一名劇作家,曹禺比巴金有一個明顯的優勢,他能夠藉助活的
媒介來傳達他的真實情感。
儘管曹禺對受迫害者非常同情,但他並沒有狹隘的政治性。他無意用辛
勞發展起來的媒介作為宣傳的工具。身為一個藝術家和社會批評家,他只關
心他所看到的“日出”前瀰漫的黑暗——戰爭與革命前夜可怕的現實的種種
弊端。與魯迅和茅盾一樣,他既無法提出積極的治理措施,也無法提出對未
④ 劉紹銘:《曹禺:契訶夫和奧尼爾的不情願的追隨者,文學影響研究》,第 10 頁。
① 這句話的英譯文引自胡耀恆:《曹禺》,第 54 頁。
② 由於內容狂放,這一幕在演出時往往被刪去,很使曹禺懊惱。
③ 劉紹銘:《曹禺:契訶夫和奧尼爾的不情願的追隨者,文學影響研究》,第 6 頁; 胡耀恆:《曹禺》,
第 24 頁。
來的具體展望。在《日出》的結尾,女主角引用她已故丈夫①(也是一個詩人)
的小說中的話說:“太陽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
我們要睡了”。②
這幾行有名的臺詞是預言。1936 年,中國確實處在一場國家大變動的前
夜,但新的“黎明”並沒有給曹禺的同胞的生活帶來多少光明;相反,它引
來了一個曠日持久的戰爭與延續不斷的革命的時期。
① 《日出》劇本中對陳白露以前的丈夫的生死未作明確的交待——譯者。
② 曹禺:《日出》,第 236 頁。關於曹禺劇作的英譯本,見 A。C。巴恩斯譯的 《雷雨》和《日出》,克里斯
託弗?C。蘭德和劉紹銘譯的《原野》。
戰爭與革命,1937—1949 年
“民族抗戰”的英雄傳奇
1937 年 7 月 7 日的盧溝橋事變,引發了中日之間的全面戰爭,也將文學
活動推向高潮。文學界知識分子的空前團結,取代了 30 年代早期的宗派主
義。曾使左翼文學隊伍嚴重分裂的“兩個口號”的論爭,幾乎在一夜之間銷
聲匿跡。所有的口號,都被淹沒在“抗戰”這個響亮的號召之下。各種組織
自發地建立起來,並且發表了抗日宣言。最終,在 1938 年 3 月,也就是日本
人於 1 月侵入上海①以後不久,一個廣泛的“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在漢
口成立,老舍擔任會長②,不久在 20 個主要城市設立了分支機構。
這個協會發起了一系列的活動來推進抗戰工作。它組織作家們加入“戰
地訪問團”,前往軍事防禦陣地慰問部隊官兵,並撰寫具有感情色彩的通訊。
協會還建立起一個“文藝通訊員”網,缺乏經驗的年輕作家們——其中有些
人在農村地區,被組織成地方小組,接受協會分支機構指導。他們時常聚會,
討論協會佈置的主題,並撰寫有關當地文藝活動的通訊。這些通訊連同他們
的創作樣本,被送交協會中的上級評論和修改。在廣東省,僅在數天之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