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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壯丁”,因為那天我恰好應該去少管所服刑了。

送水可不是個好活計,整個看守所前後三個走廊,每個走廊又分南北兩處,每處有二十幾間號子。一趟水送下來,人整個就散了架子,連飯都不想吃,躺在院裡的長椅子上直喘氣,像一條擱了淺的魚。好在活兒少,一天兩次。

晚上回到號子,大家都無精打采的,沒有人說話,好像人人都是啞巴。這讓我感覺很不舒坦,覺得自己是被關在了一座墳墓裡。墳墓應該沒有聲音吧?可也不盡然,這裡也有一絲活人的氣息,那就是偶爾會出現一種曖昧的聲響,這聲響來自馬桶邊,是一個叫老賈的盜竊犯在那裡放屁,聲音很尖、很細,很講究發音。

初次聽到這種天籟之音,我很不習慣,總想告戒他:大哥,你就痛快點兒亮一把嗓子吧,別不好意思。可大家對老賈的屁似乎習以為常,聽到聲音就各自轉過頭去,嘆一口氣。老賈的臉上一點兒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尷尬的表情,只是在大家齊聲嘆氣的時候,會打一個響亮的嗝,我懷疑他這是在掩飾放屁的聲音。不光我們這裡沉悶,整個看守所在夜裡都沒有一絲聲響,像死了一樣。我知道,夜是一樣的夜,可是一堵大牆,讓裡面和外面的人有了不同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正式加入勞改犯的行列,那一夜我沒有睡著,老是想事兒,一會兒是我爹,一會兒是我弟弟,一會兒是我橫行在街頭,一會兒是漫天飛濺的鮮血……天快要亮了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夢見我當了警察,押著小廣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小廣在咧著嗓子唱歌:啊戰友,你喬裝改扮深入敵後去戰鬥……我用槍頂著他的腦袋,闊步向前,腦袋仰得高高的。夢境反覆出現,我都煩了,感覺自己很吃虧,這個混蛋憑什麼往我的夢裡出溜?

第二天剛送完了一趟水,段所就來喊我:“楊遠,你爹看你來了。”

我爹蹲在值班室門口,像一堆破布。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爹好像不認識我了,他就那樣用一個僵硬的姿勢傻蹲著,仰著臉看我:“兒子,你咋了?”

我撲通跪下了,我想說聲對不起,結果說出來的竟然是這麼一聲:“你來幹什麼?”

我爹說:“我來看看你。”

我說:“你回去吧,我能照顧我自己。”

我爹在笑,笑容裡甚至帶有一絲靦腆,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個小包裹遞給我。我開啟一看,裡面什麼都有:牙膏、牙刷、毛巾……還有旱菸、茶葉什麼的。我抓起包裹扭頭跑回了伙房,我的心難受得像刀割一樣。我趴在長條椅子上,一個勁地哭,段所拉著我爹過來了,我爹就這樣呆呆地看我,他的笑像哭,他好像找不出來應該說什麼話。段所說,老楊,別自責,孩子還小,不懂事兒,接受幾年教育就好了,你安慰他幾句就可以回去了。我爹望著我直點頭,半天只說了一句話:“你弟弟挺好的。”說完便不笑了,把手搓得沙沙響。

我把在號子裡用棉花和布條給我弟弟做的一個小狗熊從懷裡掏出來,遞給我爹,轉身就去拉我的水車。

我爹走了,一步三回頭。看著他的背影,我猛然發現,他老了,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滄桑的老人。

第五章 我曾經是個好孩子

好像是在1971年,我上學了。我爹儘管一隻眼睛瞎了,但這並不妨礙他教書,他還是在我們村裡的小學教高年級語文,整天樂呵呵的。不知道因為什麼,他經常在夜裡被人叫出去開會,回來的時候身上滿是泥土和灰塵,臉也灰濛濛的。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因為我爹寫過一篇類似論文的文章,那裡面有幾個句子對目前的教育狀況過於“熱情”,他是去接受大家的批判的。

他回家以後,一般是下半夜了。我爹很愛乾淨,一進門就把衣服仔細地抖摟一遍,再用一把毛刷子一下一下地刷他的衣服,直到衣服上沒了一點兒汙垢,才小心翼翼地掛到牆上,然後打上一盆水洗臉,他洗得很慢,一絲不苟。洗完了臉,就把用膠布纏著腿兒的眼鏡重新戴上,過來附下身子輕輕地親吻我弟弟的臉,如果我還沒睡,他會給我掖好被子,瞪著那隻明亮的眼睛說:“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學習不好我可不依你。”一般他在炕沿上坐上一陣以後,會去牆根摘下那把閃著油光的二胡,坐在外屋,拉出一段憂傷的曲子。

我的學習成績很好,考試成績在班裡經常是第一名。

這讓我爹很高興,時常獎勵我……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滿院子溜達。

那時候,我弟弟會像一隻小鴨子那樣,呱呱地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