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帶著兒女來見的時候,笑著託他捎信給長安的父兄,林招隱從中找到了一張長安某櫃坊的錢票,對杜士儀的態度就松絡多了。即便仍然沒有具體細節,但太子和鄂王光王皆遭廢黜,這卻明說了給杜士儀聽。
就在啟程之前的當天晚上,來自固安公主的信使也抵達了,帶來了關於那場宮變的更進一步資訊,可對於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固安公主卻也並未打探分明。可信上說,李瑛事先已經得到過提醒,這卻是顯而易見的。雖說嘆息於依舊未曾扭轉這場慘劇,杜士儀也沒有惋惜的時間,次日一大清早便匆匆出馬。臨行之前,他將留後事交給了節度副使李佺,來聖嚴張興兩位判官為輔佐,至於二話不說提出跟他進京的王昌齡,他自是沒有拒絕。
儘管長安算是他的故鄉,可回去之後,也需要一個人替他四處拜望交際。
靈州距離長安一千二百五十里,距離洛陽兩千裡,如今李隆基既然從洛陽遷回了長安,倒也省卻了杜士儀三分之一的路程。一路馳驛而歸,他只用了五天便抵達了長安。上一次他結束一任隴右節度使回來述職,是到東都,於長安也是過其門而不入,如今再回來,掐指算算竟已經是闊別四五年之久。踏上朱雀大街時,他就只見在這初夏時節中,來往的官民來往兩邊,縱馬出遊的公卿子弟長安貴女卻很少,就連高聲談笑的都不多見。
他乃是奉旨述職,因此也沒時間傷春悲秋,當下便風塵僕僕先往大明宮中政事堂拜見宰相。不過一年多,當初他熟識的張九齡和裴耀卿已經全都不在其位了,當然,如今在位的兩位宰相他並不陌生,李林甫是老對手了,至於牛仙客,那是聞名已久,交往不少,卻還是頭一次見面。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為這次太子鄂王光王出事,原本應該是李林甫上躥下跳蹦躂得最最高興的時刻,可他卻只在政事堂中見到了孤零零的牛仙客一個人。
原因很簡單,李林甫……告病了!
最初的相見過後,杜士儀便再次起身長揖道:“當初我在隴右鄯州時,就多承相國一再提攜援手,卻直到如今方才能夠當面拜謝!以我當初之資歷,年紀,能夠在隴右站穩腳跟,乃至於有所建樹,離不開相國長者之助!”
牛仙客拜相以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人背地裡的非議,明面上固然無人敢不敬,可疏離卻是免不了的——他拜相也已經一年了,可他在滿朝文武之中,稱得上親信的,就只有和他一塊調任回來的昔日節度判官,如今的殿中侍御史姚閎,至於友人,卻是一個都沒有。儘管李林甫對他很友好,可他自己是最明白不過的,李林甫絕非朋友,甚至連盟友都談不上。只因為他從不會反對李林甫的任何提議,他才能安居相位。
所以,今日同樣是第一次見到杜士儀,聽對方竟是以昔日交情作為寒暄之詞,牛仙客不禁有些意外。而落座之後,杜士儀絕口不提長安,口口聲聲都在談論河隴,不知不覺的,在河隴當了大半輩子官的他便漸漸放鬆了下來。這是他在政事堂這麼久都從未體驗過的輕鬆氛圍,以至於閒話往昔的時候,他只覺得身邊是一個多年舊友,宰相架子全都拋在了腦後,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在河西任官時的敦厚長者之風。
這樣的對話無疑是政事堂中極其罕見的,直到牛仙客意識到和自己說話的不是親友,不是晚輩,而是曾經和自己官職彷彿,如今也不過稍稍差一丁點的杜士儀,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刻鐘有餘。他有些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隨即才轉入了正題:“宮中剛剛出了大事,朝野多有議論,召了君禮在內的各位節帥回來,一則是為了邊務,二則是為了北門禁軍和十六衛當中,多有任職多年卻根本沒上過陣的。所以,陛下有意從中挑選年輕驍勇的前往各邊鎮歷練。”
面對如此理由,杜士儀先是錯愕,隨即就恍然大悟。看來這次宮中變故,禁衛牽涉其中的恐不在少數。李隆基這一招放逐外加摻沙子的招數,實在是頗為高明!
心裡這麼想,杜士儀嘴裡立刻順溜地頌了一句聖。而牛仙客又提到他是最先回京的,按理不入見不回私宅,也不如先回驛館好好休整,以便天子召見,他便起身行禮告退了出來。此次被召見的五位節帥中,論距離,朔方靈州到長安最近,他到得最早也在情理之中。所幸天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否則,馳驛二百多里趕路可就真要命了,他又不是那些習慣了路上奔波的信使,剛剛到政事堂只是洗了一把臉,這會兒還覺得後背衣裳貼著背心,粘膩難受。
然而,他想要回驛館沐浴休整一下的打算卻泡了湯。剛出政事堂,他就被迎面而來的一個人截住了。聽得那笑吟吟的一聲杜大帥,他便立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