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儀神清氣朗,一時不禁更生好勝心。待到請了眾人入席團團而坐,他想起傳聞中杜士儀精通儒家經史,詩賦亦是出眾,儘管《京兆等第錄》尚未印成,但名聲已經傳遍京華,帖經雜文且不,第三場策論卻素來不為試官重視,因而他心中不由得對今日辯難之題更生自信。
他可是特地有備而來!
落座勸了一番酒之後,他便笑著道:“今日曲江會的才俊,都是京兆府和同華二州最富盛名的人,因而今日辯難,我請得坊間一位快記錄,他日也好做盛會憑證,不知道各位有異議否?”
儘管人人都知道苗含液今日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可他以上黨苗氏為引子下帖,再加上考慮到其父苗延嗣指不定還能再上一步,一時他具帖相邀的人,十個至少來了八個。再加上昨日帖子上已經下了今日辯難會的題目,來者多半都做了準備,此刻聞聽這一建議,大多人並不發休,欣然道好,而杜士儀看著顧盼自得的苗含液,卻躊躇著沒出聲。
見自己的提議得到了首肯,苗含液心頭更是振奮。作為今日主人,他剛剛那些寒暄的話都己經完了,這會兒便單刀直入地道:“今日曲江會,與其是辯難,實則還不如是探討,論的正是如今的邊塞駐兵。我朝之初所定府兵,到如今卻是不但難徵,而且逃亡者十之七八。這些年各邊常有不寧,但多數只區區小患,動輒徵用大軍,勞民傷財不,邊境駐兵更是彷彿形同虛設。不知道各位賢兄於此如何看待?”
儒生高談闊論用兵之道,這自唐初至今,非但不足為奇,反而是極其流行的。曲江那些詩社文會到最後,意氣風發的年輕郎君們來上一場騎射較藝,這在往年更是司空見慣的情形。因此,昨日看到題目時就已經緊鑼密鼓做準備的一眾士子中間,當即有人慨然出言道:“當然是重新整頓邊境駐兵,然後清點天下田畝,重新對賦役造冊登記,如此至少可保百多年長治久安
他這話才剛完,就有一個四十出頭老於科場的中年人打斷道:“只為了整傷兵制,就要清點天下田畝,重造賦役之冊,郎君這實在是因小事興大舉,這才是真正的勞民傷財!逃亡者曉諭之,長戍者嘉賞,惰者課罰,然後明軍功賞罰,定升黔之道,如此一來,人心自然而然就收攏了。”“賢兄這才是書生之言。”苗含液絲毫沒覺得自己一個書生指斥別人書生之言有什麼不對,甚至看也不看那中年人一瞬間漲得通紅的臉,神色從容地道,“如今邊鎮之上積弊流行,軍將輕啟戰端,視兵卒為僕隸,軍功賞罰更是動輒以親疏鑑別,怎麼可能明賞罰,定升黯?可是,看一看如今幷州張長史,幽州張都督,朔方王大帥,這三位或進士明經或制舉及第,以文官鎮邊行武職,卻能除流弊,興善政,一時人人稱道,足可見,這邊鎮斷然不能全都交給那些利慾薰心只有匹夫之勇的武將,不能讓那些只有匹夫之勇的佔據武職高位!”
這一番話在如今文武並行的大環境中撂出來,卻是擲地有聲極其驚人。然而,不等苗含液繼續慷慨陳詞,昨天挑選出這麼一張邀約帖子時,就被那辯難會的題目吸引住的杜士儀終於開了口。
“苗郎君此言確實另闢蹊徑,然則可否想到過一件事,自國朝之初來,文武從不分家!”
此話一出,見不少人都露出了贊同的表情,還有人似在後悔這最好的反駁之語讓他給了,杜士儀方才從容自若地道:“幷州張長史之弟,武舉及第,歷武階,補果毅,今則為文職刺史。昔日婁貞公師德,雖進士及第,卻應猛士舉,既當過將軍,也當過宰相。足可見才堪文武者,自然可以文武兼任,不分文武!苗郎君武官利慾薰心,似有以偏概全之嫌。若只論文官,兼通文武,出將入相者雖多,然則不知兵的文臣難道還少?幷州張長史,幽州張都督,朔方王大帥,雖則是人中俊傑,但正因為天下少有,所以決不能當成常制!
這斬釘截鐵的話一出,見苗含液張口要駁斥,杜士儀卻徑直一口氣了下:“文臣知兵善戰者,固然可以委以出征出鎮之任,武臣通文而可以經制天下者,一樣可以拜相!若都按照苗郎君的法,則邊鎮那些連年戍守屢擊外敵的將帥,卻因常制而不得不屈於一不知兵不懂兵的文官之下,豈不是讓人心中生怨?兵者凶事,兵者國事,我等在這兒高談闊論邊地兵事,焉不知那些腦袋提在中,時時刻刻要豁出命拼殺的邊地將校,是不是也在苦寒之中,不滿地哀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倘若苗含液剛剛之言是擲地有聲,那此刻杜士儀的話便猶如當頭一棒,讓人想要駁斥卻找不出合適的言辭。而這時候,對此話效果頗為滿意的杜士儀便若無其事舉起面前酒盞一飲而盡,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