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第二個更親近的了,顧不得許多,只好拿他當個貼心知己。邃明雖然年輕幾歲,卻比子瞻早進官場;祖上是個顯宦,先期的官場教育也比子瞻豐厚。他看不得子瞻的癲狂,卻能理解;少年心胸,也不想拒絕他這樣一個朋友。眼見子瞻一臉晦氣地來了,知道他是要討安慰,邃明先就笑了:“怎麼,又受了老爺子的氣?”
“真正晦氣!也不知道中的是哪門子邪!他怎麼就那麼不待見我?我也不知道是哪兒不中他的意?”子瞻一臉的無辜。
“您千萬別往心裡去!他待我不也一樣?叫什麼呢?老年憎惡症,看不得青年。越有才,就越憎惡您。”邃明說。
“聽說他也是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怎麼會呢?”子瞻有些疑惑。
“那又怎麼樣?問題是現在,除了三品官職,什麼也沒有。起步越早,會越惱火呵!”
“怎麼會這樣?”子瞻弄不懂這是什麼邏輯。
“他比歐陽修大人出道還要早些,可歐陽大人已經是一代宗師了,門生故吏遍天下。他呢,有什麼?”邃明很老到地說。
“他好像不大看得上寫文章的?”
“這倒也是事實。我比您來得早,這幾年我冷眼瞅著,他真是重吏治,不重文章。言談之間,對於以文章名世的還透著輕蔑,說他們虛言誤事。可這並不妨礙他心底裡看中文章呵!人心複雜得很,哪能說得透呢!“
這話,子瞻同意。可怎麼與這樣的大人相處呢?
“您說怎麼辦?我總不能辭職不幹吧?實在可惡透了!”子瞻真是一籌莫展。
“解鈴還得繫鈴人。既然擺脫不了,還得應付,您去看看他,套套近乎。你們不是地道同鄉嗎?”邃明替他支招說。
大宋遺事 第四十六回(4)
陳希亮也是眉縣人,確實與自己地道同鄉,這還是自己告訴邃明的。是個招兒。子瞻站起來一叉手,謝道:“邃明,到底先入山門為師,謝謝了。我這就去。”
吃過午飯稍歇了會兒,子瞻就往公弼府上去了。門房說:“這會兒老爺正午休呢,誰敢現在去通報!願意呢,且在這裡等著。不願,改日再來。”
子瞻這幾年奔走權門,沒少受門吏的氣,也不怪他。怕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特意解釋道:“我是本府籤書判官蘇軾,是知州大人手下的屬官——”
話沒說完,門房就張口了:“不就是叫孫老二捱了二十板子的蘇賢良嘛,知道!不是您,我還不說這話呢!”
這麼一搶白,子瞻還能說什麼,只想找地洞了!走吧,顯不出誠意;要是再叫這門房添油加醋說上幾句,更扯不清了!不走吧,架在這兒多尷尬!想想,還是忍了:誰叫自己當官呢!當官而不能受氣,只好免了。這怕還只是開始呢!一個奴才,懂什麼,也值得與他計較?這麼想著,也不說話,只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門房瞅著子瞻,白白胖胖,臉圓耳大,一副彌勒佛的樣子,不由得笑了:“蘇賢良,好脾氣?”
子瞻也苦苦一笑:“不好脾氣,又能怎樣?”
門房調侃道:“這叫一入公門,身不由己。”
子瞻望著他那一副油滑的樣子,也不由得笑了,也鬥口調侃道:“這才叫棒槌擺在衙門口,三年也會說話。”
門房哈哈一笑:“賢良有趣,罵得好!我這就去通報。”說著還真去了:不是犯賤,就是著實有趣了。
可很快他就回來了,一副喪氣的樣子:“賢良大人,實在對不起!老爺說,私府不談公事,有事請到衙門去談;不是公事,本府從來不接待屬下私拜。還將我臭罵了一頓。說是門房當老了,越發不懂得規矩了!您還是請回吧!”
待了半天,還是閉門羹,連人家門房都捱了罵,還有比這更難堪的嗎?子瞻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
邃明得到訊息,主動跑來安慰他:“算了算了,他就這麼個德性。跟我出去溜達溜達吧,這兒有的是古蹟,散散心再說。先領您去看看石鼓。”
一聽石鼓,子瞻立馬來了興趣,迫不及待地問道:“是韓愈詩中說到的那種石鼓嗎?”
邃明說:“您先別興頭。是不是不敢說,可一色的蝌蚪文,又漶漫缺損,幾乎一個字都認不出來了。”
“那是自然,都幾千年了嘛!走,看看去。”子瞻並不掃興,拉著邃明就走。
孔廟門前,果然躺著一塊巨大的鼓形石頭。近了一看,漶漫殘缺,斑痕累累,但刻的是一些大字,好像四個一行,仍然能看得出來。子瞻用手在肚子上描摹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