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是不會有什麼好話的。想起公亮的叮囑,也不能不讓他說話,只得滿面笑容地應道:“丞相有什麼話,只管說。”
韓琦道:“臣不能沒有顧慮!王陶劾臣飛揚跋扈,陛下卻將陝西一路兵權交給老臣!假如再有人像王陶一樣劾臣,臣就該滅族了!還請——”
神宗儘管早有準備,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當時臉就紅了!要發火吧,又是用人之際,曾丞相已經叮囑在先了,只好改口,含糊打斷他道:“丞相還不知道朕的意思嗎?”
皇上的意思究竟是什麼,誰也說不清楚。好在韓琦原也不過發一通牢騷,並不想深究什麼,究竟什麼意思也就用不著管它了。當然,韓琦也是瞅準神宗年輕,自己是個三朝元勳,料定沒事,才敢倚老賣老,發洩一通。要在太祖面前,殺了他也不敢亂哼一聲哪!
大宋遺事 第六十四回(5)
牢騷發過,噴嚏打完,韓琦舒舒服服赴陝西上任了。他是瞭解邊事的,一去就上摺子反對交還綏州,可文彥博、呂公弼還是堅持非還不可。人家是樞密使,現管軍事,眼看著韓琦也沒轍了。正在這當口,諒祚卻突然得暴病死了,由他七歲的兒子秉常接位,梁太后攝政。韓琦抓住這個機會,又上了一個摺子:如果連孤兒寡母也怕,那大宋也太不成氣候了!這個邏輯果然厲害,沒有人再好意思反對了。靠老天垂憐,綏州總算保下來了。
韓琦的事,叫神宗對歷史更感興趣了。司馬光不是一直在撰寫“通志”嗎?先帝時已完成八卷。神宗再問,已脫稿二十五卷,寫到漢成帝了。司馬光是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神宗正好讓他讀講“通志”。司馬光請神宗為“通志”寫一篇序,神宗也寫好了。
序,開宗明義,第一句是:“朕唯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故能剛健篤實,輝光日新。”下面是勾勒史書經籍的種種傳統,介紹司馬光著書的始末、動機、龐大計劃,對他的篇章給予高度評價。最後,神宗由書而人,抒發了自己的想法:
荀卿有言:“欲觀聖人之跡,則於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
若夫漢之文、宣,唐之太宗,孔子所謂“吾無間焉”者。自餘治世盛王,有慘怛之愛,有忠利之教,或知人善任,恭儉勤畏,亦各得聖賢之一體,孟軻所謂“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至於荒墜顛危,可見前車之失;亂賊奸宄,厥有履霜之漸。《詩》曰:“商鑑不遠,在夏後之世。”故賜其書名曰《資治通鑑》,以著朕之志耳!
司馬光看到序文,見神宗不但賜名,對自己的書還作了那麼高的評價,自然高興,少不得要謙虛感謝一番。說起書名,司馬光尤其佩服得五體投地:“‘通志’改為《資治通鑑》,好!皇上聖明睿智,站得高看得遠,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想都想不到。皇上以史為鑑,志在大治,也是大宋江山的福分!”
“不過比原來顯豁一些罷了,哪有那麼神!還是書好,能作治國的借鑑,朕才有這種聯想。”神宗真誠地說。但他突然又轉了話題,問道:“愛卿說說,漢武帝這個人怎麼樣?”
我的看法,已經寫在書中了,難道皇上沒看到?要不,就是另有想法?司馬光心裡這麼打鼓,嘴上也就隨口應道:“漢武帝雄才大略,也是難得的一位英武皇帝。只是中年用威太重,亂興大獄,叫人遺憾。”
“愛卿這話不錯。不過,有威可用,人臣也就不敢狂悖無禮了!”神宗幽幽地說,聲音竟好像是從一千多年前傳過來似的。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而且話說得那麼幽沉,司馬光根本摸不著頭腦!神宗究竟想到什麼了?是感慨韓琦的輕慢,還是別有緣由?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或許,連他自己也難得說清?
好在神宗立馬又轉到別的問題上去了:“朕記得武帝手裡,有過一次鹽鐵會議,是一次規模很大的財政經濟討論大會,桓寬還專門整理了一本《鹽鐵論》。朕在你的書裡,好像沒看到這一方面的記載?或許朕看得太粗,沒見著?”
司馬光沒想到皇上看書這麼仔細!好在這事他是深思熟慮的,有的是現成答案:“皇上聖明,心細如髮。您沒看漏,是我有意將它們刪了。”
“有意刪了,為什麼?”神宗想不出理由。
“桑弘羊的經濟之道,欺君罔上,誤國誤民,只能誤導人君,不足為訓。前人載入史冊已是一大失誤,微臣豈敢再蹈覆轍!”司馬光果然胸有成竹。
原來是這樣!
可神宗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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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遺事 第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