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藏書閣。
這裡沒有人,卻光澤如鏡,像是有人天天小心翼翼的呵護著。
黃瓜開啟了最頂上的紫檀黃金書櫃,拿出了我想要的畫卷。
我見過它,就在古王陵,當時塵埃飄蕩,崔碧城身陷險境,所以沒有仔細看,只是驀然之間驚呼一瞥,卻在我糊塗的一生中掀起驚天巨浪。
現在它就在我的面前。
我跪坐在書案旁邊,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慢慢展開了這副已經泛黃的絲絹,就怕一個大哈欠,它就碎了。
聽人說,畫上的這個人,就是我親爹。
大鄭的罪人。
畫中的他慵懶的坐著,手中拿著一個瓷盞,輕輕湊到嘴唇邊上。
傳說中,他性如豺狼,卻擁有一張女人般柔美的面孔。
蒼白的臉,血一般鮮紅的嘴唇,帶著一絲詭譎卻羞澀甜美的笑。
黃瓜說,“這是皇上親手繪的畫像。”
我嘀咕了一句,“那他一定很愛他。”
黃瓜揚起一張充滿困惑的臉,“什麼?誰愛誰?誰不愛誰?誰是誰啊?”
我拍了怕他的肩膀,“也許你適合去參禪。”
一臉呆滯的黃瓜,卻說出了這個世間最讓世人勘不破,道不明,卻又深陷其中的迷局。
我看這幅畫。
原先一些人們欲語還休,隱晦不堪,風雲動盪的往事,似乎都展現在這個畫上了。陽光從禁宮的雕花窗透了過來,金子一樣撒在畫卷上,模糊了時光,也模糊了生死。
他愛他。
這樣的感情騙得了世人,騙得了青史,甚至可以騙得了自己,卻騙不心。一筆一畫,仔細描繪,可以賦予死者永恆的微笑,皆是源自他愛他。
也許,愛比死亡更強悍。
死,只能讓人和這個塵世訣別;可是愛,卻可以讓人上天堂,或者永遠沉淪無間地獄。
吱呀一聲,雕花門被輕輕推開。
黃瓜呵斥,“大膽,擅闖南苑,死罪無……赦……”
可是,就如同從小到大那樣,見到那個人,黃瓜的舌頭就好像被貓叼走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清楚。
是太子。
我不知道他已經回宮,等我抬頭看到他背後的天空的時候,已經是暮靄沉沉,巍峨的宮殿在暮光當中,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黃瓜顯然想起來太子的禁令而變的驚慌失措,文湛不許我再入宮,也不許我再在他面前出現,不然,看見一次,就殺我一次。黃瓜嚇的開始顫抖,他竟然沒有向太子行問候的大禮,就跪在地上,匍匐向前,就開始語無倫次的求饒,“殿下開恩,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豬油懵了心竅,硬是把趙公子領到南苑的,您要殺就殺了奴婢,……,殿下開恩,開恩……”
文湛恍若無睹,只是看著我。
良久,似乎外面的天空已經徹底的黑了下去,他忽然皺眉,似乎剛看見眼前有個一直在磕頭的黃瓜,他低頭看著看,黃瓜也抬頭,看著他。
“出去!”
他吩咐道。
黃瓜有些恐懼的看著他,又回頭看看我,外面進來兩個人,把黃瓜架走,然後那兩扇沉重的雕花門,在文湛身後被關上。
他慢慢走過來,就像沉睡於黃泉的靈魂,看到來生的第一縷陽光。
我想要看清楚他,卻雙目刺痛,閉上眼睛,捂住雙眼的手掌一片潮溼。這是怎樣的痛苦,不是身上那些縱橫交錯,卻早已經癒合的傷口,卻為什麼讓我痛徹心扉恨不得立即死去?!
他在書案前停住了腳步。
這麼近,近的連呼吸都能聽見,啪的一聲音,我似乎能聽到自己乾癟的心碎裂的聲音,就像是每次出現大征伐的時候,大神官用烈火烤乾的龜殼,一絲一絲皸裂,直到成了粉末。
然後,他拉開了我放在畫像上的手。
他的手指都是冷的,沒有了之前的溫度,不知怎麼了,我都能感覺到他指尖微微的顫抖。
“承怡……”他的聲音很輕,接著他說,“我恨你。”
“可是我知道,那隻不過是忘不了你的藉口。”
他把我的手掌按在他心口的位置,卻用一種冷淡至死的口吻說,“這裡只是你的,一直都是,所以,我認命。”
我幾乎哭的痛不欲生,所有的前塵往事,還有他血淋淋的愛情,交織成一片黑色的網,嚴密密的籠罩在本來就已經暮色垂落的南苑藏書閣。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