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客道:“既然得來這麼容易,為什麼不走?換個任何人都會馬上走的。”
年輕小夥子道:“要是三年前那頭一個飄雪的日子裡我走了,三年後的今天,我就碰不見你了,那一來,我的心願要拖到什麼時候。”白衣客道:“那麼你可以告訴我‘血花錄’已讓別人拿去了。”
年輕小夥子搖頭說道:“佟鬍子讓我把它交給你,我感佟鬍子高義,而且我當面答應了他,我不能不把它交給……”
站起來走到爐灶後,摸出一隻長方形的鐵盒走了過來,鐵盒子都鏽了,他往桌上一放,道:“現在我把它交給你了,三年來,這是我第二回抓它。你暫時還不能帶走它,我等了你三年,今天我的心願要了結,我跟你拼十招,你勝,‘十丈飛紅’從此排名在你之後,這冊‘血花錄’你拿走;我勝,你排在‘十丈飛紅’之後,這冊‘血花錄’歸我!”白衣客道:“昨天我在官道上碰見了‘霹靂斧’呼延明,他在大風雪裡站了三天三夜,還帶著一口棺材,只為著等卓慕秋……”
年輕小夥子道:“他要幹什麼?”
白衣客道:“在大風雪裡等了三天三夜,還帶著一口棺材,他的用心已經夠明顯的了。”
年輕小夥子道:“你殺了他?”
白衣客搖頭說道:“沒有,我連碰都沒碰他。”
年輕小夥子道:“風雪可以磨練人的志節,尤其他等了三天三夜,殺氣正重,更何況他帶著一口棺材,早就準備一死,在那種情形下,的確不宜跟他拼鬥。”
白衣客搖搖頭,道:“你錯了。我並不是怕他,也不是避他銳氣,而是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不願意動輒逞強鬥勝了。”
年輕小夥子道:“這麼說你向他低頭了。”
白衣客搖頭說道:“也沒有。他等著的只是一個名叫傅翰淵的病老頭,並不是卓慕秋。”
年輕小夥子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可是眼前……”
白衣客伸手推過了那隻鐵盒子,道:“你埋葬了佟鬍子,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替我做了,我感激,我願意送這冊‘血花錄’為酬。”
年輕小夥子一怔:“怎麼,你不要這冊‘血花錄’?”
白衣客搖頭說道:“我毫無逞強鬥勝之心,一個心已灰,意已冷的人,要這種東西何用?”
年輕小夥子道:“你要知道,它是天下人都想要的東西,多少人不惜為它喪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對這冊‘血花錄’的用處,我知道比你多。”
年輕小夥子兩眼逼視白衣客深深一眼,跟著一搖頭,道:“你看錯‘十丈飛紅’了。我要這冊‘血花錄’不惜為它流血,不惜為它喪命,可是我不願在這種情形下得到它……”
白衣客道:“這是為什麼?”
年輕小夥子道:“這跟勝之不武的道理一樣。”
白衣客道:“那麼你想怎麼得到它?”
年輕小夥子道:“我要從你的手裡把它奪過來……”
白衣客伸手接起了那隻鐵盒子,道:“它現在在我手裡了,你出手奪吧,奪過去它就是你的了。”
年輕小夥子沒動,道:“你真是變了一個人。”
白衣客道:“我曾經告訴呼延明,桌慕秋已經死在大漠‘白龍堆’了。”
年輕小夥子道:“是什麼使你心灰意冷,是什麼使你一蹶不振,是什麼改變了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無他,我多認識了一些人生而已。”
年輕小夥子道:“別以為你比我長几歲……”
白衣客搖搖頭說道:“這跟年紀無關。有的人在年輕時便已認識了人生,有的人活到八十仍是茫然懵懂。
這跟一個人的輕歷有關,多經歷一些事情,就會多認識一些人生,也該跟一個人會不會想有關,狐眠敗砌,兔走荒臺,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蛇,煙迷白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這道理很淺顯,關鍵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爭長道短,幾何光陰;蝸牛角上,較雌論雄,許大世界。’又道是:‘色慾大熾,而念及病時,便興似寒灰;名利甘徒,而念及死地,便味如嚼蠟。’其關鍵也只在會不會想,願不願多想。
爭先的路很窄,退後一步寬平一步;濃豔的滋味短,清淡一分,悠久一分。人何必你爭我奪,到處奔忙!”
年輕小夥子臉上不見一點表情,道:“你居然會變成這個樣子,讓人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