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春淡淡一笑道:“扶危救難,是我們學武之人的本分。今日不論是誰罹遭此難,若被我碰見了,也不能放過的。可恨我還是來遲了一步,不然那小姑娘可以不必受傷。妹妹若總是提起,倒教我慚愧了。”
我甚是感動:“‘虎生而文炳,鳳生而五色,豈以五采自飾畫哉?天性自然也。’'99'姐姐本性仗義,與學武何干?”
啟春笑道:“我便是天性仗義,沒有武功護身也不敢上來。”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驚恐和悲哀,我忍不住泣道:“姐姐……”
啟春掏出帕子塞在我的手中道:“剛才在鬼門關上打個轉,也沒見你哭。這會兒倒哭了。”
我拭淚:“姐姐就當我是後怕好了。”
啟春寧和一笑:“不錯,呆的人總是當時不怕,過後才怕。”說著拉一拉我的手道,“我該走了,改日再進宮去瞧你。”
我和淚一笑,頓時釋然。我和啟春相識於少年時,一見如故,素無芥蒂。然而前人有言:“交道之難,未易言也。世稱管、鮑,次則王、貢。張、陳兇其終,蕭、朱隙其末,故知全之者鮮矣。”'100'
既“未易言”,又何須多言!
銀杏被送到景靈宮西北角的一個小院落中,送我出宮的衛尉帶著四名衛士將我送到門口。那衛尉道:“今日之事兇險萬分,恐怕還有別的刺客潛伏在景靈宮。還請大人不要逗留太久,早些回宮為上。”
我欠身道:“將軍放心,我一會兒就出來。裡面都是女子,恐將軍進去不便,還請在此處稍待。”
天氣有些乾冷,那衛尉卻出了一頭冷汗,拱一拱手道:“這……卑職還是隨大人進去,候在房門外比較妥當。否則若再有差池,陛下怪罪下來,卑職吃罪不起。”
綠萼面色蒼白,側身看了看院中進進出出的宮女,輕聲道:“裡面人多,咱們又都不認得……”
我嘆了一口氣道:“好。”
那衛尉忙道:“請大人稍待,待卑職將閒雜人等都驅趕出來。”說罷一揮手,兩名衛士疾步走進院子,其中一人朗聲道:“朱大人到!不相干的人速速回避。”眾女斂聲屏氣,魚貫而出。另外兩名衛士持戟並列於我和綠萼前面,直到院落已空,這才讓開。
這間小小的院落當是宮女們居住的地方,院中有一口青石小井,軲轆還在轉,井底傳來空桶落水的聲音。那衛尉伸手攔住我,命衛士上前檢視。侍衛伸頭看了半晌,道:“是一隻水桶。”
那衛尉鬆一口氣道:“細細檢視每一間屋子。”四人將院中的房間的門窗一一推開,每間空房都看了一遍,連銀杏所在的房間都沒有放過。暗沉的小屋中,銀杏側臥著,將腦袋埋在一床破絮之中,瑟瑟發抖。曾和她一道關在掖庭獄的宮人秋蘭垂頭坐在一旁。侍衛向衛尉稟告院中並無異樣,衛尉這才放我進屋。
一進門,我便命綠萼關上門窗。秋蘭起身行禮:“奴婢秋蘭拜見朱大人,大人萬福。”
我忙道:“快起來。銀杏姑娘如何了?”
秋蘭布裙荊釵,一頭灰黃色的長髮草草挽在腦後,斷裂的髮絲胡亂支稜著,臉上還有灰漬。她噙著淚道:“回大人的話,銀杏的肺被刺傷了,流了很多血。”
這是一件很小的屋子,只容得下一張木榻、兩隻低矮的竹櫃和半邊靠窗的小桌,一應日用什物都陳舊不堪。銀杏將自己埋在一張又髒又破的薄被中,如枯萎破碎的黃葉下一隻在寂寞寒夜中苦苦求生的秋蟲,虛弱得連哀鳴都發不出來。我切齒流淚,上前緩緩揭開被子。銀杏赤裸的半邊肩背,包紮得嚴嚴實實,傷口處還在滲血。她一見了我,便直起身子,露出欣喜的目光。一吸氣,頓時痛得面色慘白,額頭冷汗如珠。我按住她道:“好好躺著,別起來。”說罷解下斗篷,覆在她的肩頭。她撫摸著又厚又密的風毛,感動得流下淚來。
我掏出帕子為她擦汗拭淚,感激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銀杏正要說話,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她順手搶過我手中的帕子,尚未捂住口鼻,便噴出一線血痰,噗的粘在我的裙子上。我大駭,不知所措地站起身來。秋蘭轉身坐在我坐過的地方,輕輕撫著她的背,一面泣道:“銀杏傷了肺,不能多說話,請大人恕罪。”
我嘆道:“我與銀杏姑娘不過一面之緣,卻受如此大恩。請受玉機一拜。”說罷深深拜下。
秋蘭忙扶起我:“奴婢們當不起。銀杏只是知恩圖報罷了。”
綠萼道:“知恩圖報?”
秋蘭道:“姑娘不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