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趴伏在她的胸前,聽見她的心跳,安穩而靜默。
就像她的感情一樣。不言不語,不離不棄。
她將他的頭髮擦乾淨,又去換下了被他弄溼的枕頭,才回來,掀被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轉頭,目光一時有些晦澀。而後他也躺了下來,被子罩上來,兩人面對面地躺著。外間已透出了黎明的梨花白,房內還是一片昏暗,他看見她清麗的臉龐上長睫垂落,籠出一片溫軟的陰影來。
“你怎麼找著我的?”他低聲問。
“我碰見了殷衡。”
“……然後?”
“然後我殺了他,從他身上拿到了鑰匙。”
他不說話了。
她卻又睜開了眼睛來,“袁賢也死了吧?”
他喉頭髮啞,“我不知道。”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想殺他嗎?”
“想。”他回答得沒有猶豫,“這次他若沒死,我會讓人去補上一刀。”
她靜了。忽而又坐起身來,“讓我看看你的傷。”
他反而不好意思,“沒受什麼傷……啊!”
她的手已按在了他淤青的臉頰上,像是懲罰一般用了點力,他立刻大叫出聲。而後那手指就溫柔了下來,一圈圈小心翼翼地揉搓著他的臉,揉麵團似的。而因為她稍微坐起了身,他的目光平視之處卻是她半開的衣祍,尚未全乾的髮梢滴下水珠來,沿著她美好的鎖骨線條一直跌進裡面去……
他忍不住嚥了下口水。
她的動作頓了頓。
他連忙調整表情。他的眼睛裡帶了水汽,近在咫尺地凝望著她時,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狗。她低下頭,氣息拂過他的額頭,“這是被靴子踩的吧?”
他頓時窘迫非常,“不是……”
“是殷衡還是袁賢?”她的話音卻仍然淡淡的。
“我說了不是!”他心頭突然生了火氣,聲音抬高几分,一側頭甩開了她的手。
她微愕然,“你怎麼了?”
他卻不看她,胸膛一起一伏,顯然是氣得急了。
對於她的寬慰,他的心情實在是很複雜。
他既怕她對自己冷冷淡淡不聞不問,但卻更怕她把自己當個小孩子一般溫言哄勸。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即算被挪到了見不得光的地方,那也是男人間的事情。他受了傷受了苦受了侮辱,那也是男人該受的。——總之,他雖然比她小三歲,但他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不是小孩子了,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再是孩子氣的瞎胡鬧了!
殷染莫名其妙地怔了許久,伸出手去拉他的手,他卻一把甩脫了。這一下她的臉也紅了,不是羞澀的紅,而是百口莫辯的紅。
“你……”她慢慢道,“你想我怎麼做?”
他想她怎麼做?
他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問你在內侍省的事情?”她默了片刻,便想明白了一些,“那我不問了。”
他仍不說話,只是眼睫稍稍垂落了下來。這樣一個驕傲的少年,這樣一個示弱的眼神,實在就是這世上最致命的誘惑了。
她的手緊緊攥著被角,眼睛盯著他的表情,許久,匆促地轉過頭去,胸膛一起一伏,“我殺人了,五郎。”
嗓音乾澀,像是被一陣風從荒蕪的土地裡刮出來的。
段雲琅一怔,旋而道:“我明白,我也殺人了。”
他看見了她那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在被角上無意識地划動著。她的聲音很低,低至顫抖,“我知道殷衡不是好人,他在逼我,我恨他……可我真的,真的沒料到我會殺死他!”她抬起頭來,一雙眼深窅而空茫,“五郎,我是不是做錯事了,我是不是該去死?”
他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面前的這個明明倉皇無措、卻還強作頑強的小女人,還是他所熟知的那個阿染嗎?那個刀鋒之上猶從容淡笑、聖人面前也冷靜應對的阿染?她……她在這宮裡也有五年了……他竟沒料到,她還會在意這些。
“可是,”他的喉嚨沙啞地動了動,“你不殺他,他便殺你,這宮裡的事情便是如此。”
“我明白。”殷染定定地看著他,“可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你必須成為那樣的人。”他卻打斷了她的話,“因為,我就是那樣的人。”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熹微的辰光散漫透過窗牖,將年輕的男女籠罩在溫柔的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