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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走到她身邊,便逼著問道。

“做什麼?我在唱歌,你不是也跟著我在唱嗎?”覺民支吾地答道。

“唱歌為什麼要一個人在下面唱?”淑華不肯放鬆在追問著。

“三妹,你又不是法官,這樣不嫌麻煩。我在下面多站一會兒看看景緻,”覺民笑起來辯道。

“我看你今天好象有心事,”淑華道。

“三表妹,我們還是唱歌罷,”琴插嘴道。

淑華掉頭看了琴一眼,對她笑了笑。

“有心事?”覺民詫異地說,他失聲笑了。他暗示地說:“我不會藏著什麼心事,我的事情總是有辦法的。”

“你說難道我就沒有辦法?我不相信!”淑華自負地答道。

這樣的話倒使覺民高興,他滿意地說:“就是要這樣才有辦法。一個人應該相信自己。不過太自負了也不行。”

“你看,二表哥跟三妹鬥嘴真有趣,”芸抿嘴笑道,她用羨慕的眼光望著他們。

槐樹上響起了悅耳的鳥聲。一股風吹過,樹枝把日影攪亂了,幾隻美麗的鳥飛起來,飛了兩三匝,又飛入繁密的枝葉間歇了。

“三表妹,你聽鳥都在唱歌了。我們也來唱罷,”琴再一次對淑華說。

“琴姐,你聽二哥的大道理!我今天運氣真好,又多一個先生了,”淑華起勁地笑起來,拉著琴的手說。

“蠢丫頭,這有什麼好笑!”覺民看見淑華彎著腰在笑,便伸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敲了一下,責備道。他又說:“現在我不再跟你說閒話,我要唱歌了。”

“琴姐,好,我們唱什麼歌?唱嶽武穆的《滿江紅》好不好?”淑華說。她又望著芸說:“芸表姐,你也來唱,我們還沒有聽過你唱歌。”

“我實在不會唱,我沒有學過;你們唱罷,”芸微微紅了臉謙虛地說,她在家裡從來就沒有機會學習唱歌,並且連別人唱歌也聽不到。只有在她跟著家裡的人回到省城以後,她的祖母把遊行度曲的瞎子喚進公館裡來唱過幾次小曲。

“那麼你跟著我們唱罷,你慢慢兒就會學會的,”淑華鼓勵地說。她正要開口,忽然轉身對覺新說:“大哥,你不唱歌?你同枚表弟講了這麼久,有多少話還講不完?”

覺新和枚少爺兩人正靠著欄杆,低聲在講話,他們就講了這許久。覺新聽見淑華喚他,連忙回過頭答道:“枚表弟難得來,我陪他多講幾句話。三妹,你們唱罷,我們聽就是了。”

“三表妹,讓大表哥他們講話也好,”琴接嘴說,”等我先來唱‘怒髮衝冠’……”

於是覺民和淑華齊聲唱起來。後來淑貞也低聲和著。充滿生命的年輕的歌聲在空中激盪。它不可抗拒地衝進每個人的心中,它鼓舞著他們的熱誠,它煽旺了他們的渴望。它把他們(連唱歌的人都在內!)的心帶著升起來,從釣臺升起來,飛得高高的,飛到遠的地方,夢境般的地方去。

……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

空悲切……

……

……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

朝天闕。

《滿江紅》唱好以後,他們又唱起大家熟悉的快樂的《樂效》來。

覺新和枚少爺不知不覺間停止了談話,兩人痴痴地望著下面清澄的湖水,好象在那裡就有一個他們所渴望了許久的渺茫的境界。他們的心正被歌聲載到那裡去。

但是歌聲停止了。淑華第一個拍手笑起來,覺民、琴、芸都歡欣地笑著。翠環和綺霞兩人早被歌聲引到他們的身邊,這時也帶笑地說話了。

還是這一個現實的世界。覺新和枚少爺的夢破碎了。覺新望了望淑華的鋪滿了歡笑的圓圓臉,他又把眼光掉回來注視枚的沒有血色的面容。他悲憤地低聲說:“枚表弟,你看他們多快樂。我和你卻落在同樣的惡運裡面。我還可以說值得。你太年輕了。你為什麼也該這樣任人擺弄?”

“我看這多半是命。什麼都有定數。爹未嘗沒有他的苦衷。爹雖然固執,他總是為我做兒子的著想。只怪我自己福薄。如果我不常生病,爹多半會叫我到你們府上來搭館的,”從十七歲青年的口裡吐出來這些軟弱的話。他順從地忍受著一個頑固的人的任性,把一切全推給命運,不負一點責任地輕輕斷送了自己的前程。從這個被蹂躪了多年的年輕的心靈中生不出一點反抗的思想,這使得自稱為無抵抗主義者的覺新也略微感到不滿了。本來已經談過了的馮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