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不常見的貨物只怕都是樊城富戶逃難時留在路上的。
逃出樊城的時候恨不得連家中的一個破陶盆都帶上,但要坐船僱車時,每一樣東西都要錢,只能忍淚賤賣掉。
行李減去後,再減就是僕婢,再然後就是房中嬌奴,榻上愛妾,再減,則是不受喜歡的子女,或年老色衰的妻室,老邁的父母祖輩。逃到最後,金銀也會成為拖累。
“到那時,人就變成了流民。”顧釜對從人笑著搖頭,“你說,這些人聽風就是雨,跑得那麼快,又能跑到哪裡去?”
從人聽得身上發寒,道:“不要說了,他們也未必會這麼慘。”
顧釜搖頭,指著路過的一輛車說,“路上不止有同路上,還有強盜土匪。這車都到這裡來了,你覺得車中的人是什麼下場?”
從人打了個寒戰。
事到如今,顧釜可以確定樊城的事背後有樂城在推動,在操縱。此人不動聲色間就毀了樊城。
這些商人能等在樊城之外撿漏,正是此人的手筆。
只是,此人是誰?
他見過龔大夫,哪怕只有匆匆幾面,聊聊數語,他也覺得龔大夫不像有這等城府的人。
但也絕不是大王。大王雖然端坐在王座上,可他身邊的侍從倒比他更機靈百變。侍從的每一句話都是別人教的。
是何人在大王背後操棋?他毀了樊城。
顧釜不想相信,但商人嘴裡只出現過一個人。
摘星公主。
當真是公主嗎?
他並不小看女子,他的母親就遠比他的父親更有遠見。他身邊的侍婢中也不乏玲瓏之人。但一介女流能有這麼冰冷堅硬的心腸嗎?
他煽動人心,讓樊城人心惶惶,半城的人都棄家舍業逃離家鄉。難道是她不知道這樣會造成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可是再想這個公主不足雙十,她的經歷卻已經比任何一個悠居錦繡的世家女子更加奇異了。
出身鄉野,一朝登入蓮花臺,成為先王掌珠,魯國公主。
享樂放縱之時,卻突然被先王趕出蓮花臺,暗中帶走太子,數年在小城隱藏行跡。
終於被先王召回樂城,卻又恰逢蔣氏謀刺大王,欲奪王璽,圖謀不軌。
先王被害身亡後,幼弟繼位,國中仍然風雨飄搖。
但是仔細回憶,摘星公主從頭至尾似乎都是一個無關的人。從她第一次在蓮花臺顯露聲跡開始,“奢侈”、“好色”就是她給人的全部印象。隨著這兩個印象讓人映入腦海的就是一個無知的女人。
顧釜悚然心驚。
……公主當真無知嗎?
……如果一切都是假象,那此女又是何等妖異之人!
蓮花臺,摘星樓。
得知城外東西南北四市興盛,姜姬心中稍定。
樂城不比商城。或者說,她在商城時是一無所有搏未來,所以敢一往無前;可她現在已經有了大好局面,動一動就免不了瞻前顧後,費盡思量。
龔香教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聽到耳中,聽不進心裡,都因為她還體會不到“不捨”。
現在她懂了。她不捨姜武,就必須要小心塑造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哪怕只是為了留住那一分美好,都值得她為此花心思,說謊,做什麼都不怕。
她不捨眼前打下的基礎,不捨魯國,就必須更加謹慎。
所以,她再見到龔香時就鄭重其事的對他深施一禮。
龔香坦然受了,等她坐下才問:“公主因何事謝我?”
姜姬不答。她自認算個聰明人,別人點她一句話,她半年後才想明白。
……承認了不就是承認自己蠢嗎?
死都不要。
她清了清喉嚨,拿出一卷投書遞給龔香。
龔香以為是什麼曠世鉅著,能引動公主特意給他看,想必不簡單!
他鄭重的接過來,慢慢開啟,認真去讀。讀完後,掩卷沉默半晌,深沉的問她:“……公主,可是某有哪裡做得不對?”
這根本就是一本再簡單不過的情書!讀來令人作嘔。
這情書是寫給公主的。卷中數百字都是對公主的謳歌與讚美,還有對公主的渴慕之情。
不知是不是錢給的不夠,所以撰文的人極盡噁心之能事,寫得像是一個七八十年沒有女人的老光棍在肖想一個妙齡少女。
讓人看了很想把這送信的人給揪出來五馬分屍,施盡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