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害怕你從此就不再理我;不再要我;我;我也不知道何以有這種感覺。”
黛玉幽幽的說著;淚水卻也忍不住自白玉也似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其實這種感覺不只是她一人獨有;有的女子;天性十分敏感;她們會因看到一隻貓;一隻狗;忽然從她們的眼神中感覺到一種相依相守的情感;甚至生起了我的前生就是它的錯覺。
她們有的第一眼看見一個男子;就生出了這輩子就只跟定他了的心意;同樣的;因為那個男子離開她的時候;很可能只是風颳過落下一片葉子;甚至是打碎一隻碗;就會認定:“我再也不會見到他的”將成事實。
這就是所謂的女人的直覺;通常在有第三者插入家庭的時候;這種感覺會分外的靈驗。
然而此時寶玉卻因為這種直覺而起了一陣後怕。因為若是放在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知道黛玉會有這樣的想法;那麼定然會讓她永遠沒有機會將這種感覺吐露出來的機會!
黛玉一頭雲海似的烏秀長髮鬆鬆的挽在腦後;散發出浴後的香氣;寶玉的手撫過這柔滑的發;攬住她的腰;他用盡一切溫柔的摟住她;那力量比用指尖去撫摩自己的眼球還輕;比第一次以唇欠缺尋找愛人的唇還柔;兩人便在這幽黯的天色裡相互依偎;細細凝聽雨水滑過竹葉的極細微聲響。
兩人相依良久忽然聽外面丫頭對答;說姑娘身子不適合;正在歇息;聽來傳話人的聲音的卻是賈母處的嫫嫫;說道今兒有親戚來;太太在芍葯軒裡擺了酒;要林姑娘去;進來看見了寶玉;因喜道:
“原來二爺也在這裡;省得我們費事;老太太特意發了話;一定要您到場。”
寶玉奇道:
“今兒為什麼要我去?”
那婆子也不避忌;笑嘻嘻的回道:
“卻是老太太孃家裡的孫女兒史家姑娘名叫湘雲的來了;兼前日薛太太親戚裡那位寶琴姑娘也要進園子裡來住;這酒擺來特意是給她們接風的。”
黛玉聞說“寶琴”二字;心中突的一跳;年前賞雪之時;賈母就似對這女孩子十分中意;聽話語裡還隱隱有求聘的味道;後來聽說已許了人家這才罷休;而忽然怎麼又會說起要在園子里長住?那個湘雲姑娘又是何等人物?
這種種事情糾纏在一起;再聯絡到太太一定要寶玉去的話;黛玉的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淡淡對那婆子說:“知道了;你去把。”便不再說話。
寶玉見人走後黛玉泱泱不樂;悶在一旁的模樣;知道她心眼頗小;此時定是思前想後;心情起伏;忙行過去又哄又勸;磨蹭了半日;直到又來了兩批婆子來催後;黛玉這才重展笑顏。
外間卻還是在下雨;密密如織。怡紅院裡早有人送了寶玉慣用的雨具過來;穿戴好以後;黛玉笑道:“你這模樣倒真是別具一格。下面卻穿了雙布鞋。〃
寶玉笑道:“我這一套是全的。有一雙棠木屐;他們放在廊簷上了。”
她說話急了些;便伏在桌上不住咳嗽。寶玉見她喘得甚急;心疼道:
“雨水頗大;你身子又弱禁不得風;就不要去了把;我若在席上見了有甚稀罕物事;給你裝了來?”
黛玉俏目一翻;咬著唇道:
“你自然不希望我去;打攪了你的好事。”
說著便別過頭去;泫然若泣;寶玉無奈的嘆息了一聲;去旁邊架子上覓了件厚實的洋錦緞紅披風與黛玉披上;寬慰道:
“你就多心;我明明是擔心你身子…走罷走罷。路上小心別受了風寒。”
黛玉見他這般體貼;心中自是甜蜜;笑道:
“我這模樣;出去動動也是好的。”
兩人行出;卻不要旁邊婆子丫頭陪送;寶玉身上自有蓑衣被護;黛玉撐了把傘在雨中隅隅而行;別有一種娉娉婷婷的別樣風情。空氣裡洋溢著一股素日裡沒有的清鮮植物氣息;一路行來;兩人指點各處與平日間截然不同的風景;在煙雨濛濛裡灑落歡聲笑語;心中均只願這長路永遠都沒有盡頭。
擺酒之處卻在芍葯欄中紅香圃那三間小敞廳上;三面均環著池子;池中卻是遍佈了田田新荷;翠綠的闊葉與淡紅的骨朵被雨水一洗;越發晶瑩潤澤;生氣盎然;在其間把酒的妙處;自然不必多說。
煙雨空濛;素日裡不過十餘丈;輕易能看清人物面容的距離;如今落在寶玉的眼裡只能影影倬倬的辯識出模糊的人影。但見紅香圃那三間廳上已是開了三席;杯恍交錯聲裡;隱約有歡聲笑語不住傳來;看來等不得他們兩人;已然開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