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之,為?本宮添些沸水來。”
他方?說完,裴郗便見人群外緩緩駛來一頂素樸的轎子。
方?才張平竟來時,宋泠都沒有什麼?反應,此時卻鄭重其事地起身離開了那張椅子,向前迎了一步。
裴郗為他添好了水,宋泠先嚐了一口,覺得滿意?,才將茶水潑掉,新斟一盞,恭恭敬敬地舉在手邊,向階下行了個躬身禮。
“——老?師。”
有兩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從小轎中結伴而來,一人溫和儒雅,另一人則氣?度森嚴,兩人順階上行,一路走到近前。
旁人不識得,洛融卻大驚失色,趕忙迎上前來,失聲喚道:“甘侍郎、正守先生!”
方鶴知笑著接過了宋泠那盞茶,調侃了一句:“殿下這些年來,倒沒怎麼?變樣——老?甘,你看如?何?”
甘侍郎打量一番,嚴肅道:“確實如此。”
……
方?鶴知?自承明皇太子當年引兵滅了殺人祭鬼教後,便稱要為?摯友擇選墓地,請辭南下,隨即回了許州老?家。甘侍郎從天?狩三年開始稱病不出,只在冊封皇后時現過身。
天下第一大儒同修撰了國朝大典之人一起出現在御史?臺前,波瀾不啻投石入水,頓時在太學當中掀起千層浪來。這下連上首幾位老先生都有些坐不住,湊在一起低語,似乎在商議著?什麼?。
許澹則聽見有人低聲道:“甘侍郎原是皇后的恩師,為?她撐場面也是情理中事……難為?他們還請來了正守先生。”
“就算正守先生去了,怕也不能?證明‘他’的身份罷,況且有人說,他同汀花臺上的金像生得全然不同。”
“不是說他便是先前那位諂媚上意?的……”
而前來報信的小廝還沒有說完,他上氣?不接下氣?,在眾人催促之下,才飲了些清水,介面道:“……將兩位大先生請入烏臺中後,他、他突然派人在‘御史臺’三字的匾額之下掛了一張素宣,那張宣紙可大極了,踩著?椅子才能夠到頭。不知誰為他尋來了些硃紅的墨,他潤筆之後,在那宣上寫了一首詩,我來時,才剛寫完第一句。”
眾人奇道:“是什麼詩?”
那小廝回憶著?道:“我刻意?背了的,他第一句寫的是……我思仙人已乘黃鶴而西去,西有、西有萬歲山!”
他寫的是《哀金天》。
嘈雜的太學正堂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那小廝不懂,但見眾人神情複雜,便打了個千兒,飛快地離去了。
許澹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了幾步。
他打量著眾人的神情——他大抵能?猜出這複雜神色中的不言之意?,今日來到太學中的人,便是當年在御史臺下齊誦《哀金天?》的那群學子。
誰不曾為悼念太子作過詩歌?
誰不曾為?那樁牽連甚廣的血案添過一把火?
誰能?在這樣的關口認下他的身份,敢坦誠地告訴眾人自己當年受到了矇蔽?
況且時辰已?晚,現在承認,還等同於告知?天?下,他們從不曾真誠地、發自內心地悼念過那位黎民百姓交口稱讚的皇太子,當年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趨炎附勢,不過是為?追名逐利尋一個舞臺。
求諸人易,求諸己心難。
就算他們清楚明白地知?道,沒有昨日打著承明軍旗的軍隊,便沒有今日的汴都。
直面自己的不堪和過錯,還是太過痛苦了。
宋瀾當年逼迫宋枝雨寫下《哀金天?》的時候,就是認準了此事。
賭的都是人心罷了。
許澹忽而覺得內心當中有什麼?東西驟然燒灼起來,燒得他面紅耳赤、越來越熱。
火光之中,他彷彿回到了被北軍攻佔的蒼瀾縣,幽州第一藏書?樓中,眾人四散奔逃,他尚還年輕,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頭頂,催促他快逃。可回頭看了一眼滿樓書卷,他還是毅然決然地抱住了一側的水缸,拼盡全力,將它潑到了逼近的火焰之上。
“我知道你守的是什麼?,我心中也有一座藏書?樓,你的心中呢,許大人,你的藏書?樓,建在何處?”
許澹按捺不住地向堂前走去,越走越快,彷彿走慢一步,他便會被當年的火燎到衣角。
一口氣?走到門?前,他伸手扶著?門?框,轉過身來,忽而高吼了一句:“諸位——”
眾人投來驚愕的目光。
他平素不擅交際、不擅言辭,不知?為?何,今日卻如?同被附身一般,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