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陛下春巡歸來,宴席將開,陛下怕娘娘記掛,特意遣臣來迎駕。”
去歲北方打了幾場勝仗,朝堂甫定,小昭帝便在上元過後北上春巡去了,這是他登基後第一次巡幸,一是為了激勵得勝將士,二也是拉攏北方的宗室權貴,為自己親政鋪路。
皇帝一去,三月有餘,今春閏二月,御駕歸來不久後,恰是第二個二月二的節氣,落薇便將本該再晚些的春宴挪到了此日,君臣同宴,也算是為眾人洗塵。
春宴照例設在禁宮西南側的點紅臺上,劉禧是皇帝近身的侍臣,遣來迎她,是向群臣示帝后的鶼鰈情深。
落薇乘輦往點紅臺去,金冠在頭頂壓得脖子生疼。
然而她對這樣的迫痛已經漠然,只是正襟端坐在輦臺上,聽著耳邊珠玉亂撞的聲響。
一路無聲,經過一段林道時,落薇忽地聽見了劉禧在前方的一聲低責:“……大人唐突,給娘娘謝罪罷。”
落薇輕輕蹙眉,還未等抬頭看去,便聽見一個懶洋洋的男子聲,聲音中並無幾分恭敬,甚至有些漫不經心。
“微臣給皇后殿下請安,請殿下恕臣不敬之罪。”
此處宮苑繁複,初進宮的朝臣誤打誤撞地碰上她的轎輦本是常事。
然而聽了這句話後,落薇沒來由地感受到了一種奇異的荒謬之感。
全然陌生,語氣是、聲調也是,清潤、散漫,荒謬感從何而來?
她怔愣片刻,沒有想清楚,於是抬起眼來,向前瞧了一眼。
眾宮人抬輦沉穩行進,尚未路過方才給她請罪的臣子,道旁也恰有一隊侍奉的內人,正恭謹地跪著,連頭都不敢抬。
見她探看,劉禧連忙湊近了解釋:“娘娘,是不熟宮中道路的大人誤至。”
落薇問:“是誰?”
劉禧搖頭,簡單答了一句:“臣也不識得。”
但看他意味深長的神情,並不像是不識得的模樣。
他不肯說,落薇亦懶得怪罪,只是示意他退下。
劉禧恭敬垂手,走到前列,為她讓出了打量的視野。
落薇的目光移向道旁直身跪著的青年臣子身上,還沒有看仔細,對方便似察覺到了她的注目一般,緩緩抬眼,繼而毫不畏懼地朝她看了過來。
一句“放肆”哽在喉間,遲遲沒有吐出來。
——與聲音一樣陌生的臉。
皇帝的近臣、親臣,朝堂上諸階大人,乃至去歲春考時新提拔計程車子,她全都識得,這人卻從未見過。
可那張臉生得極為晃眼,眉若遠山、撥霧含情,瞳如點漆、深淺不知,讓人挪不開目光。
青年臣子穿了低階臣子身上常見的深綠官袍,沒有戴帽,簪的是青玉蓮花冠,髮絲微亂,在春風中飄蕩。
風塵僕僕、逆旅方歸的模樣。
落薇與他一眼對上,沒來由地心神震盪,偏他全然不知恭敬和禮節,在一片跪伏的宮人當中直身瞧她,目光含笑怡情,絲毫不畏懼。
對視片刻,他微微頷首,有意無意地眨了眨眼睛。
道路兩側種了兩排與她宮中品種不同的海棠樹,由於側旁有宮苑遮擋,這道邊海棠便一半沐浴在陽光中,一半隱在陰影裡。
落薇這一側,花樹正怒放,日光強烈,有風吹來,在她面前揚起柳絮和落花。
而那青年臣子跪在對側的陰影中,身後的海棠因不常見光,大都是未綻開的骨朵——就連顏色,也比這一側深上許多。
此情此景似乎在何處見過,落薇唇齒顫抖,尚未想清楚為何熟悉,也來不及呵斥,輦轎便與他擦身而過。
他跪在原處,沒有回頭。
落薇端坐輦上,強迫自己平靜,她不自覺地攥著手中的絹子,將它按在胸口前,感受到身體內泛起一陣酸澀的鈍痛。
緩了許久,她才不禁自嘲了一聲。
——大抵只是一種過於想念帶來的移情錯覺。
只是不知對方是何身份,竟膽大至此。
不過他既是入內參宴之人,稍後宴席拜見,她應該很快能知曉這個問題的答案。
落薇緩緩鬆了帕子,輕咳一聲,在她身側跟隨的煙蘿轉過身來,低聲問:“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落薇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口中道:“天色似有不好,你回去一趟,囑咐宮人將園中的衣裙收了罷。”
劉禧抬頭看了一眼,雖是晴空,但天際隱隱有云,於是不疑有他。
煙蘿斂目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