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話讓我想了很久。最後我不得不承認,對於我剛才提出的問題,爸爸也只好這麼回答。
“其他動物的頭腦比我們人類簡單得多,”爸爸繼續說。“舉個例子來說我們瞭解蚯蚓的頭腦是怎麼運作的——至少大體上了解。可是,蚯蚓自己卻不瞭解它的頭腦,因為它的頭腦太簡單。”
“說不定,有個上帝瞭解我們啊。”我靈機一動。
爸爸從椅子上跳起身來。我不免感到沾沾自喜,以為爸爸是被我的聰明智慧所感動。
“你說的也許沒錯,”他說。“但這麼一來,這個上帝的頭腦就太過複雜了,結果他沒法子理解他自己。”
他招招手,要侍者給他帶一瓶啤酒過來。爸爸繼續談論他的人生哲理,直到啤酒送來。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那就是,愛妮妲(Anita)為什麼要離開我們。”侍者替爸爸倒酒時,爸爸忽然說。
爸爸突然提到我母親的名字,讓我驚訝不已。通常他都稱呼她“媽媽”,跟我一樣。
爸爸開始喋喋不休談論媽媽時,我就會感到不耐煩。我跟爸爸一樣想念她,但我不喜歡把這事掛在嘴邊,跟爸爸一塊談論。
“我能夠理解外太空的構造,”爸爸說,“卻不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麼突然離家出走,不告而別。”
“也許,那是因為她不瞭解她自己吧。”我回答。
我們父子不再吭聲了,只管默默吃著晚餐。我想爸爸和我都沒有把握能在雅典找到媽媽。
晚餐後,我們在船上四處走走。爸爸指著我們遇到的那些船員和幹部,向我解釋他們袖章上的條紋所代表的意義。不知怎的,他們使我想起撲克牌中的那些牌。
那天晚上,時候已經不早了,爸爸卻說他想去酒吧小喝兩杯。
我不想阻止他。我說,我想回艙房看漫畫書。
爸爸以為我想獨處一會兒。事實上,我急著開啟小圓麵包書繼續閱讀。我想知道,當他們坐在山丘上俯瞰侏儒村時,佛洛德會告訴漢斯什麼事情。
不用說,我根本沒讀那些漫畫書。也許,今年夏天我長大了——已經成長到不再想看漫畫書了。
經歷過今天發生的事情,我終於發現,爸爸並不是我們家中惟一的哲學家。我憑著自己的努力,也開始展露出一點哲學天分啦。
梅花9
……閃閃發亮喝起來有點像汽水的甜美果汁……
“幸好我們離開了那裡!”頦下蓄著白鬍須的老人佛洛德對我說。
好一會兒,他只管瞪著眼睛盯著我。
“我真擔心,你會對他們講些不該講的話。”他說。
他把視線從我臉上挪開,伸出手來,指了指山丘下的村莊。然後他又拱起腰背坐回椅子上。
“你沒跟他們說什麼吧?”他問道。
“對不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回答。
“唔,難怪你不懂。我問的方式也許不太對。”
我點頭表示同意。“那就請你換一種方式問吧,如果有另一種方式的話。”
“當然可以!”他急切地說。“但是,首先你必須回答一個挺重要的問題。你知道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嗎?”
“我不太清楚,”我坦率告訴這位老人。“大概是十月初……”
“不必告訴我幾月幾號,告訴我今年是哪一年。”
“1842年。”我回答。漸漸的,我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老人點點頭。
“小夥子,一晃就是整整五十二年囉。”
“您在島上住了那麼多年?”
他又點點頭:“唔,五十二年。”
一顆淚珠從他眼角奪眶而出,直滾下他的臉頰來。老人並沒伸手把它擦掉。
“1790年lo月,我們從墨西哥出發,”他開始訴說起來。“在海上航行了幾天後,我們那艘雙桅帆船忽然出事,沉沒到海底。船上的水手全都遇難,只有我抓住幾塊堅實的木板,一路漂流到岸上……”
老人陷入沉思中。
我告訴他,我也是因為一場海難才漂流到島上來的。老人難過地點點頭,說道:“你把這個地方看成一座‘島’,我也管它叫‘島’,但我們能確定這真是一座島嶼嗎?小夥子,我在這兒住了五十多年,每一個角落都去過,就是一直找不到海岸。”
“看來這座島還不小啊。”我說。
“這麼大的島,怎麼沒畫在地圖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