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媽,學校要交考試費呢。”舅媽說:“怎麼又要交錢?我哪裡還有錢。”又罵:“連這狗屁學校都欺侮咱們孤兒寡母!”素素放下筷子,取過手袋來,將裡面的一疊錢取出來遞給舅母,說:“要過年了,舅媽拿去給孩子們做件新衣服。”舅母直笑得眉毛都飛起來,說:“怎麼好又要你的錢。”卻伸手接了過去,又問:“聽說你近來跳得出名了,是不是加了薪水?”
素素說:“團裡按演出加了一點錢。”舅媽替她夾著菜,又說:“出名了就好,做了明星,多認識些人,嫁個好人家。你今年可二十一了,那舞是不能跳一輩子的,女孩子還是要嫁人。”金香一直沒說話,這時開口,卻先是嗤地一笑,“媽,你瞎操什麼心。素素這樣的大美人,不知道多少有錢的公子哥等著呢。”停了一停,又說:“可得小心了,千萬不要叫人家翻出私生子的底細來!”話猶未落,舅母已經呵斥:“金香!再說我拿大耳摑子摑你!”見素素面色雪白,安慰她說:“好孩子,別聽金香胡說,她是有口無心。”
這餐飯到底是難以下嚥。從舅舅家出來,夜已經深了。舅媽替她叫的三輪車,那份殷勤和以往又不同,再三叮囑:“有空過來吃飯。”
三輪車走在寒夜裡,連路燈的光都是冷的。她心裡倒不難受,卻只是一陣陣地煩躁。手指冰冷冰冷的,捏著手袋上綴著的珠子,一顆一顆的水鑽,刮在指尖微微生疼。
等到了家門口,看到雷少功,倒是一怔。他還是那樣客氣,說:“任小姐,三公子叫我來接你。”
她想,上次兩個人應該算是吵了架,雖然她沒做聲,可是他發了那樣大的脾氣。她原以為他是不會再見她了。她想了一想,還是上了車。
端山的暖氣很暖,屋子裡玻璃窗上都凝了汽水,霧濛濛的叫人看不到外頭。他負手在客廳裡踱著步子,見了她,皺眉問:“你去哪裡了?舞團說你四點鐘就回家了。”她遲疑說:“我去朋友家了。”他問:“什麼朋友?我給長寧打過電話,牧蘭在他那裡。”
她垂首不語,他問:“為什麼不說話?”她心裡空蕩蕩的,下意識扭過臉去。他說:“上回我叫你辭了舞團的事,你為什麼不肯?”上次正是為著這件事,他發過脾氣拂袖而去,今天重來,卻依然這樣問她。她隔了半晌,才說道:“我要工作。”他逼問:“你現在應有盡有,還要工作做什麼?”
應有盡有,她恍惚地想著,什麼叫應有盡有?她早已經是一無所有,連殘存的最後一絲自尊,也叫他踐踏殆盡。
雷少功正巧走進來,笑著說:“三公子,我將蠟燭點上?”他將茶几上的一隻紙盒揭開,竟是一隻蛋糕。她吃了一驚,意外又迷惘地只是看著他。他卻說:“你先出去。”雷少功只得將打火機放下,望了她一眼,走出去帶上門。
她站在那裡沒有動,他卻將蛋糕盒子拿起來向地上一摜。蛋糕上綴著的櫻桃,落在地毯上紅豔豔的,像是斷了線的珊瑚珠子。她往後退了一步,低聲說:“我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冷笑,“看來在你心裡,我根本就不用知道你的生日。”她聲音低一低,再低一低,“你是不用知道。”他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她不做聲,這靜默卻叫他生氣,“你這算什麼意思?我對你還不夠好?”
好?好的標準也不過是將她當成金絲雀來養,給錢,送珠寶,去洋行裡記賬。他是拿錢來買,她是毫無尊嚴地賣,何謂好?她的唇際浮上悲涼的笑容。和倚門賣笑又有什麼區別?若不是偶然生下孩子,只怕她連賣笑於他的資格都沒有。他確實是另眼看她,這另眼,難道還要叫她感激涕零?
他見到她眼裡流露出的神氣,不知為何就煩亂起來,冷冷地說:“你還想怎麼樣?”
她還想怎麼樣?她心灰意懶地垂著頭,說:“我不想要什麼。”他說:“你不想要什麼——你少在這裡和我賭氣。”她說:“我沒有和你賭氣。”他捏住她的手腕,“你口是心非,你到底要什麼?有什麼我還沒讓你滿意?”
她低聲地說:“我事事都滿意。”聲音卻飄忽乏力。他的手緊緊的,“你不要來這一套,有話你就直說。”她的目光遠遠落在他身後的窗子上,汽水凝結,一條條正順著玻璃往下淌。她的人生,已經全毀了,明天和今天沒有區別,他對她怎麼樣好,也沒有區別。可是他偏偏不放過她,只是逼問:“你還要怎麼樣?”
她唇角還是掛著那若隱若現的悲涼笑容,“我有什麼資格要求?”他到底叫她這句話氣到了,“我給你,你要房子、要汽車、要錢,我都給你。”
她輕輕地搖一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