蠅蚊子們欺侮,而毫無辦法。
小順兒和妞子在南屋裡偷偷的玩耍,不敢到院子裡來。偷偷的玩耍是兒童的很大的悲哀。韻梅給他們煮了點幹豌豆,使他們好佔住嘴,不出聲。
小順兒頭一個看見李四爺進來。他極興奮的叫了聲“媽!”院子裡已經安靜了一早半天,這一聲呼叫使大家都顫了一下。韻梅紅著眼圈跑過來。“小要命鬼!你叫喚什麼?”剛說完,她也看見了李四爺,顧不得說什麼,她哭起來。
她不是輕於愛落淚的婦人,可是這半天的災難使她沒法不哭了。丈夫的生死不明,而一家人在自己的院子裡作了囚犯。假若她有出去的自由,她會跑掉了鞋底子去為丈夫奔走,她有那麼點決心與勇氣。可是,她出不去。再說,既在家中出不去,她就該給老的小的弄飯吃,不管她心中怎麼痛苦,也不管他們吃不吃。可是,她不能到街上或門外去買東西。她和整個的世界斷絕了關係,也和作妻的,作母的,作媳婦的責任脫了節。雖然沒上鎖鐐,她卻變成囚犯。她著急,生氣,發怒,沒辦法。她沒聽說過,一人被捕,而全家也坐“獄”的辦法。只有日本人會出這種絕戶主意。現在,她才真明白了日本人,也才真恨他們。
“四爺!”祁老人驚異的叫。“你怎麼進來的?”李四爺勉強的一笑:“他們走啦!”
“走啦?”天佑太太拉著小順兒與妞子趕了過來。“日本的特使教咱們給殺啦,他們沒工夫再守在這裡!”韻梅止住了啼哭。
“特使?死啦?”祁老人覺得一切好象都是夢。沒等李四爺說話,他打定了主意。“小順兒的媽,拿一股高香來,我給日本人燒香!”
“你老人家算了吧!”李四爺又笑了一下。“燒香?放槍才有用呢!”
“哼!”祁老人的小眼睛裡發出仇恨的光來。“我要是有槍,我就早已打死門口的那兩個畜生了!中國人幫著日本人來欺侮咱們,混賬!”
“算了吧,聽聽長順兒說什麼。”李四爺把立在他身後的長順拉到前邊來。
長順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馬上挺了挺胸,把一早上的英勇事蹟,象說一段驚險的故事似的,說給大家聽。當他初進來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是來看看熱鬧,所以沒大注意他。現在,他成了英雄,連他的嗚囔嗚囔的聲音彷彿都是音樂。等他說完,祁老人嘆了口氣:“長順,難為你!好孩子!好孩子!我當是老街舊鄰們都揣著手在一旁看祁家的哈哈笑呢,原來……”他不能再說下去。感激鄰居的真情使他忘了對日本人的憤怒,他的心軟起來,怒火降下去,他的肩不再挺著,而鬆了下去。摸索著,他慢慢的坐在了臺階上,雙手捧住了頭。
“爺爺!怎麼啦?”韻梅急切的問。
老人沒抬頭,低聲的說:“我的孫子也許死不了啦!天老爺,睜開眼照應著瑞宣吧!”事情剛剛有點希望,他馬上又還了原,仍舊是個老實的,和平的,忍受患難與壓迫的老人。
天佑太太掙扎了一上午,已經感到疲乏,極想去躺一會兒。可是,她不肯離開李四爺與長順。她不便宣佈二兒瑞豐的醜惡,但是她看出來朋友們確是比瑞豐還更親近,更可靠。這使她高興,而又難過。把感情都壓抑住,她勉強的笑著說:“四大爺!長順!你們可受了累!”
韻梅也想道出心中的感激,可是說不出話來。她的心完全在瑞宣身上。她不敢懷疑富善先生的力量,可又不放心丈夫是不是可能的在富善先生去到以前,就已受了刑!她的心中時時的把錢先生與瑞宣合併到一塊兒,看見個滿身是血的瑞宣。
李四爺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中十分難過。眼前的男女老少都是心地最乾淨的人,可是一個個的都無緣無故的受到魔難。他幾乎沒有法子安慰他們。很勉強的,他張開了口:“我看瑞宣也許受不了多少委屈,都彆著急!”他輕嗽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話是多麼平凡,沒有力量。“彆著急!也別亂吵嚷!英國府一定有好法子!長順,咱們走吧!祁大哥,有事只管找我去!”他慢慢的往外走。走了兩步,他回頭對韻梅說:“彆著急!先給孩子們作點什麼吃吧!”
長順也想交代一兩句,而沒能想出話來。無聊的,他摸了摸小順兒的頭。小順兒笑了:“妹妹,我,都乖,聽話!不上門口去!”
他們往外走。兩個婦人象被吸引著似的,往外送。李四爺伸出胳臂來。“就別送了吧!”
她們楞楞磕磕的站住。
祁老人還捧著頭坐在那裡,沒動一動。
這時候,瑞宣已在獄裡過了幾個鐘頭。這裡,也就是錢默吟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