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戰鬥情形由軍吏詳細記錄,送往兵部,再轉交至皇帝面前,文官卓如鶴也按規矩定時呈送公文,唯有楊奉那邊,只是偶爾寫來一封信,將進展說得清楚,對其中的細節卻從不多寫。
韓孺子微笑道:“鬥勇,閣下敗給朝廷軍隊,鬥智,閣下輸給了楊奉,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欒半雄長嘆一聲,“淳于梟真是沒用,還以為有它相助,鬥智時必不會輸給任何人,結果全是騙人。”
“淳于梟在你身邊?”韓孺子感到驚訝,雲夢澤眾寨皆破,淳于梟斷無逃亡之理,可是在兵部轉送的公文中,卻從來沒見過有關此人的記載,只有楊奉說過他即將拿獲淳于梟。
欒半雄點頭,“它不在我身邊,在我身上,被官兵拿走了。”
韓孺子莫名其妙,金純忠路上已經審問過一次,小聲提示道:“淳于梟是一本書。”
欒半雄大笑數聲,“當然是一本書,專記奇謀妙計,唉,我被此書所誤,讀書果然害人。”
“書呢?”韓孺子問。
“被楊公拿走了。”金純忠代為回答。
雖然相隔遙遠,韓孺子卻立刻明白了楊奉的用意,“有書就有寫書之人,楊公在找這個人。”
欒半雄冷笑,隨後大笑,“沒錯,有書就有寫書之人,這是最正常的想法,所以楊奉要循書找人,最後落入陷阱。我為書所害,可是也能用書害人!”
韓孺子一驚,隨後安下心,“小瞧楊公是你犯下的大錯,還要一錯再錯?他不會掉入任何人的陷阱,很快就會返京,親自審問你,朕會將你的命留到那個時候。”
欒半雄突然變得面目猙獰,“老子不用你留命,狗皇帝,快殺了我吧,無論生死,我欒半雄都是好漢一條!”
這樣的欒半雄才有幾分符合想象,韓孺子不由得微微一笑,向帳中眾人點頭,“所謂大盜豪傑不過如此,一朝戰敗,求死不求生,自以為勇敢,卻不知求死難,求生更難。”隨後又向犯人道:“欒半雄,大楚怎麼得罪你了?你非要刺駕、造反,甚至與外族勾結?”
在兵部轉送的公文裡,有這方面的內容,韓孺子卻想聽聽欒半雄親口所言。
欒半雄的神情慢慢恢復正常,這是他離皇帝最近的一次,可是受枷鎖束縛,身邊沒有兄弟與手下相助,這也是他離皇帝最遠的時刻,再無法靠近一步。
“報仇。”欒半雄傲然回道,頭顱揚起,“武帝殺了那麼多英雄豪傑,自以為是皇帝,就不會遭到反抗,我要證明他是錯的。雲夢澤一敗塗地,但我們畢竟樹立了一個榜樣,告訴天下人,皇帝根本不是什麼‘天子’,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是一個孩子,誰都能殺死他。”
欒半雄舔了舔嘴唇,目露兇光,似乎要撲上去撕咬皇帝,衛兵與侍衛立刻人人握刀。
欒半雄沒有移動腳步,他的腳踝上也套著鎖鏈,邁不開大步。
“你逃過一劫,狗皇帝,可是不能總這麼幸運,雲夢澤敗了,今後還會有其他人效仿我們,總有一次,有人能斬下你的狗頭!”
欒半雄的說法與公文裡差不多,只是多了幾個“狗”字,執筆寫公文者想必是給刪去了。
“朕的頭顱就在這裡。”韓孺子平靜地說,“朕能保住頭顱靠的不只是運氣。帶下去吧。”
韓孺子覺得沒必要再問下去,兵部、刑部阻止皇帝見犯人或許才是更正確的做法。
士兵押著犯人出帳,欒半雄在外面突然又吼了一聲,“皇帝也是人,你逃不過去!”
金純忠留在帳內,說:“狂人一個,口無遮攔,陛下還要再審嗎?”
韓孺子搖搖頭,“儘快押進城吧。”
“是,陛下。”
韓孺子沉吟片刻,“關於淳于梟,你相信多少?”
金純忠仔細想了一會,“微臣對淳于梟瞭解不多,只聽說他是望氣者,似乎許多地方都有他的身影出沒,最後卻都證明並非本人。欒半雄聲稱淳于梟是本書,倒是很可能,等楊公帶回書,就知究竟了。”
“朕見過望氣者,他們的手段全在四個字上——順勢而為,欒半雄或許也是這四字的受害者。你也回京吧,再去審問聖軍師。”
“是,陛下。”金純忠等了一會,問道:“要提醒楊公嗎?”
韓孺子搖搖頭,“欒半雄敢說出實情,意味著提醒已經來不及了,楊公絕不會輕易上鉤。”
韓孺子相信楊奉,追捕望氣者這麼久,楊奉比任何人都熟知他們的手段。
金純忠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