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賣。來到此地,要尋這裡一個丘伯皋,不知住在何處?”伯皋道:“足下問彼住處,敢是與他舊相識麼?”那人道:“一向不曾相識,只是江湖上聞得這人是個長者,忠信可託。今小子在途路間,有些事體,要幹累他,故此動問。”伯皋道:“在下便是丘伯皋。足下既是遠來相尋,請到裡面來細講。”立起身來拱進室內坐定,問道:“足下高姓?”那人道:“小子姓南,賤號少營。”伯皋道:“有何見託?”少營道:“小子有些事體,要到北京會一個人,兩月後可回了。”手指著包裹道:“這裡頭頗有些東西,今單身遠走,路上干係,欲要寄頓停當,方可起程。世上的人,便是親眷朋友最相好的,撞著財物交關,就未必保得心腸不變。一路聞得吾丈大名,是分毫不苟的人,所以要將來寄放在此,安心北去,回來叩謝。即此便是幹累老丈之處,別無他事。”伯皋道:“這個當得。但請足下封記停當,安放舍下。只管放心自去,萬無一失。”少營道:“如此多謝。”當下依言把包裹封記好了,交與伯皋,拿了進去。伯皋見他是遠來的人,整治酒飯待他。他又要置辦上京去的幾件物事,未得動身。伯皋就留他家裡住宿兩晚,方才別去。
過了兩個多月,不見他來。看看等至一年有餘,杳無音耗。伯皋問著北來的浙江人,沒有一個曉得的。要差人到浙江去問他家裡,又不曉得他地頭住處。相遇著而人便問南少營,全然無人認得。伯皋道:“這樁未完事,如何是了?”沒計奈何,巷口有一卜肆甚靈,即時去問卜一卦。那占卦的道:“卦上已絕生氣,行人必應沉沒在外,不得回來。”伯皋心下委決不開,歸來與妻子商量道:“前日這人與我素不相識,忽然來寄此包裹。今一去不來,不知包內是甚麼東西,焉欲開來看一看。這人道我忠厚可託,故一面不相識,肯寄我處,如何等不得他來?欲待不看,心下疑惑不過。我想只不要動他原物,便看一看,想也無害。”妻子道:“自家沒有取心,便是看看何妨?”取將出來,覺得沉重,開啟看時,多是黃金白銀,約有千兩之數。伯皋道:“原來有這些東西在這裡,如何卻不來了?啟卦的說卦上已絕生氣,莫不這人死了,所以不來。我而今有個主意,在他包裡取出五十金來,替他廣請高僧,做一罈佛事,祈求佛力,保佑他早早回來。倘若真個死了,求他得免罪苦,早早受生,也是我和他相與一番。受寄多時,盡了一片心,不便是這樣埋沒了他的。”妻子道:“若這人不死,來時節動了他五十兩,怎麼回他?”伯皋道:“我只把這實話對他講,說是保佑他回來的,難道怪我不成?十分不認賬,我填還他也罷了。佛天面上,那裡是使了屈錢處?”算計已定,果然請了幾眾僧人,做了七晝夜功果。伯皋是致誠人,佛前至心祈禱,願他生得早歸,死得早脫。功果已罷,又是幾時,不見音信,眼見得南少營不來了。伯皋雖無貪他東西念頭,卻沒個還處。自佛事五十兩之外,已此是入己的財物。伯皋心裡常懷著不安,日遠一日,也不以為意了。
伯皋一向無子,這番佛事之後,其妾即有好孕。明年生下一男,眉目疏秀,甚覺可喜。伯皋夫妻十分愛惜。養到五六歲,送他上學,取名丘俊。豈知小聰明甚有,見了書就不肯讀,只是賴學。到得長大來,一發不肯學好,專一結識了一班無賴子弟,嫖賭行中一溜,撒漫使錢,戒訓不下。村裡人見他如此作為,盡皆嘆息道:“丘伯皋做了一世好人,生下後代,乃是敗子。天沒眼睛,好善無報。”如此過了幾時,伯皋與他娶了妻,生有一子。指望他漸漸老成,自然收心。不匡丘俊有了妻兒,越加在肆,連妻兒不放在心上,棄著不管。終日只是三街兩市,和著酒肉朋友串哄,非賭即嫖,整個月不回家來。便是到家,無非是取錢鈔,要當頭。伯皋氣忿不過。
一日,伯皋出外去,思量他在家非為,哄他回來鎖在一間空室裡頭。團團多是牆壁,只留著一個圓洞,放進飲食。就是生了雙翅,也沒處飛將出來。伯皋去了多時,丘俊坐在房裡,真如囹圄一般。其大娘甚是憐他,恐怕他愁苦壞了。一日早起,走到房前,在壁縫中張他一張,看他在裡面怎生光景。不看萬事全休,只這一看,那一驚非小可!
正是:
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
丘俊的大娘,看見房裡坐的不是丘俊的模樣,吃了一驚。仔細看時,儼然是向年寄包裹的客人南少營。大娘認得明白,不敢則聲,嘿嘿歸房。恰好丘伯皋也回來,妻子說著怪異的事,伯皋猛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不必說了,原是他的東西,我怎管得他浪費?枉做冤家!”登時開了門,放了丘俊出來,聽他仍舊外邊浮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