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骨傘外的蒼青色雨幕仿同細密針腳,將他們緊緻地密縫在一處,雨絲沿著傘骨的脈絡墜落在地上時,連同沈鶯歌震悚的內心一起跟著墜落。
一股窒息感攫住了她,和謝瓚對視上,彷彿凝視在一座冷灰色的凍湖,寂靜且幽曠,歷經整場冬夜的霜凍,湖層下的水究竟有多寒冷,她不知道,但對視久了,隨時會凍傷自己。
兩人是剛成婚的夫妻,新婚燕爾,謝瓚偏偏問了這一句:“你到底是誰?”
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沈鶯歌第一反應是,謝瓚猜到了她的真實身份。
她不能為了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詰問,而自亂陣腳。
沈鶯歌恢復冷靜,低眉斂眸道:“我就是沈鶯歌呀,家主把我看作了誰?”
謝瓚對曲陽侯府的嫡長孫女沒有很深刻的印象,下聘禮前淺淺掠過一眼畫師遞來的畫像,只依稀記得她眉眼間的病氣和憂鬱。
她中蛇毒的那一深夜,他也沒認真仔細地看過她,直至此刻,被雨水濯洗的發青的白晝,恰如洗盡鉛華的她,讓他微微側目。
新婦脂粉未施,天然去雕飾的嬌靨,在他眼前一覽無餘。
沒了病氣和憂鬱,慵懶繚亂的垂髻之下,是一張清麗動人的面龐,眉梢和眼角朝著鬢角舒展勾去,像上弦月的月鉤,藏著笑。
觀者看著這對眉眼,似乎也會傳染幾分笑意。
謝安不為所動:“建隆九年的事,是誰告訴了你?”
原身如今十六年華,十多年前也只是個襁褓嬰孩,如何知曉遠在千里的舊案子?
沈鶯歌面不改色道:“自然是父親告訴我的呀,嫁給你前,他們會把你的生平官跡告訴我,我給你陳述一回——”
沈鶯歌真的一本正經地嘮起來:“你九歲被舉薦至太學讀書學習,十二歲師承妙喜寺的聖僧皎然,十五歲獲賜淮南節度使犀帶,十七歲連中三元入刑部,二十一歲官拜左相,今年是你官拜相位的第七年。”
謝瓚笑了,但笑意顯得隱晦莫測:“你倒是很瞭解我。”
“我對你傾慕已久,自然要把你的功課做足了。”
沈鶯歌信口胡謅。
她完全靠上輩子的記憶吃老本。
“聽聞你的鎖骨左下方有顆粉色小痣,”
謝瓚的視線如揉不開的墨,聲音咄咄,“你敢脫麼?”
沈鶯歌真正反應過來,謝瓚懷疑她並非原身,而非已經猜到她的身份。
她能聽到自己快要躍到嗓子眼兒的心律聲,嗓音也變得羞憤起來:“你無恥!”
“世人皆知我無恥。”
“我不脫會如何?”
“我現在會送你入詔獄,十二個時辰不斷拷打你,讓你嘗夠生不如死的痛苦,”
謝瓚俯身傾近,目露玩味,唇畔懸抵在她的耳畔,“直至你招供身份和計謀為止。”
荷花池畔格外岑寂,殺意開始浮出水面,沈鶯歌相信謝瓚是動了真格。
原身的確有身份,也有計謀,但沈鶯歌不可能將原身供出來!
她與原身是同一條線上的螞蚱,要麼一起活,要麼一起毀滅。
沈鶯歌露出了恐懼,清澈的眼裡盈滿了淚水,但這一張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臉,並沒有讓謝瓚動容。
他對她的猜忌質疑,遠遠勝過對她的憐憫。
沈鶯歌心想,如果她真的是諜者,哪怕身為妻子,他也會毫不猶豫了斷她。
他就是一個冷而無心、斷情絕欲的人!
沈鶯歌盯緊他:“只要你看到了我的小痣,就打消疑慮?”
“是。”
沈鶯歌闔攏淚眸,一副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的樣子,纖纖細指開始寬衣解帶。
原身的衣裙偏向保守,不論合襟還是單襟都將脖頸部分遮得很嚴實,她解開費了一些功夫,分分秒秒變得格外煎熬,隨著外衫、中衣減緩地滑落於臂肘處,裡端的訶衣展露在了濛濛雨色裡。
謝瓚疏冷的視線一路找尋,竟是找到了那顆粉色小痣。
他微微愣住,下意識用指尖撫觸一下,它真實得長在她身上,是她的一部分。
感受到他的動作,她受了驚,整個人不安地朝後縮。
謝瓚抬起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淚眼朦朧的臉,意識到,他誤會了她。
一陣雨風疾疾穿過傘下,沈鶯歌鬢角後的髮髻散了,揚起墨髮,遮住了謝瓚的視線。
風落下時,他想為她身上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