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書首揭有“清慎勤”三字,才輕念出了聲:“明日即京試,仍有閒心看著閒書?!”
顧溪呈仰頭抿了唇,即是笑道:“夫人可是特意來看我?”
延陵易倒也不是特意來尋他,方在自家院子裡與小粽子說唸了會兒,才由小粽子提醒說他神仙叔叔明日要入貢院考功名。她也是琢磨了好半會兒才下定決心來看望一番,袖籠裡掏出半壺酒,推了過去,眉一挑即道:“小粽子嚷嚷著要來為你鼓勁兒,我怕他吵你。便在前邊酒仙橋買了半壺狀元紅,討個吉慶。”
“狀元紅好啊。”顧溪呈說著放了官箴於膝上,伸手取了酒,“顧某這平日不喝酒的,定也要嘗下箇中味道。”言畢壺蓋輕啟,連飲上滿口。
延陵易抬手拿過那一本官箴隨手翻下,只道是這一本薄薄的小簿子已由他翻爛,口中輕道:“顧公子對這訓示百官的述論很痴迷?!”言著又將書冊推遞回去,眸光不沉不淡,恰停在他面上。
顧溪呈以羅袖揩去唇畔酒汁,皺眉道:“夫人剛言這是閒書?怎個閒法?”
“明日你便要應舉。除卻八股文章,餘的都算是閒書。”延陵易十指扣著冷石,淡淡隨意道:“且…你這功名尚未求來,便先讀起了官箴,才說閒書來著。”
“這八股文章的套路都在肚子裡,怕不了什麼。再言顧某讀書便是為了功名去的,只怕官箴讀得不通不精,不覺得讀早了些。篇帙無多,卻詞簡義精,讀過才知覺為官是為了什麼。為官之則,實與做人的要領有相通之處。”
延陵易眸子一虛,聽聞他話,才是做了低笑,搖首而作念:“若要循著做人的道理去為官,真不知公子是將書本化了迂腐還是神奇?!”
“如何不能?”顧溪呈淡而一笑,“我知這世道上未有一官能憑心作事,大抵都在求那沽名釣譽名實兼收。顧某便有心做那不入流之輩。”
“這好官,非是讀書讀出來的,也不是話裡道出來的。無奸不成朝,縱是清官也難敵一個奸字,清官再清再廉,以圖保全,處處求和,是奸;安分守己,卻軟弱缺實不予作為,也是奸;當剛則剛,當柔則柔,屈伸有度,八面玲瓏,更是大奸。”她言著頓下,看過顧溪呈面上千遍萬化,才是定定出言,“名滿天下又求得善果的清官都逃不了一個奸字,而那些真正不屑為奸的清吏大多又做了古在地下。顧公子為民請命,一心求取功名,可有問過自己,除卻清官一名,還願做什麼?!是要活著做太平宰相,還是圖那落了九泉之下挺挺大節的虛名?!然要活著…這奸佞,做還是不做?!”
朝堂上的事,她無意細細道來,日後他將有數以無計漫長的時光去體會。
風雨中摸滾打爬過一渾,不及她多言,他必也會悟出那一番道理。
清官直吏,她從未有願為之,那念想是連想都不敢。
她欲告念他的道理,只那五個字——“無奸不成朝”。
第七十章 方媽
在小粽子的記憶中,每一年的這一日,他都會隨母親登上西山。
於那一座墳冢前,母親常會要他背出所學的經書,背出差錯卻也不會罰自己。
今年亦是如此。
他面衝著墳前的石碑由孟子開始背起,不時望向未作聲的母親。母親寡言冷語慣了,只這時更比往日沉悶。
早在去年上墳時,他便認得了那石碑上刻著的字。
“延陵敏”這三個字由他口中脫出的那一刻,母親恰垂眸凝著自己。
今日下山的時候,他在舅舅懷中睡著了,想著方媽做滿了一桌好菜等著自己,便在舅舅肩頭流了不少口水。小粽子怎麼也不會明白,那一日對自己的意義。而後許多年,記憶中那個銘刻在西山墳冢上的名字可以黯淡,卻怎麼也抹不去方媽離開的痕跡。
他始終記得,那一日由西山回家,天很晴,舅舅說這是吃人的天氣。
院門是大敞的,母親在門外空喚了幾聲“方媽”卻始終無人回應。小粽子那時騎在舅舅肩上,肉嘟嘟的手攥著舅舅鬆軟漆黑的髮絲不放。舅舅攜母親迎步邁入的時候,他第一個看見了方媽,然卻一個字也喚不出,拽著舅舅的手一鬆,即是用掌去擋雙目。滿目的血腥,不是他能看的,他認出那是方媽,卻唯獨不敢喚她。
院子前未有過的凌亂,遍地都是血,臨走前還一一撫mo過的小雞仔們歪著脖子癱軟在田圃間,青蔥翠綠的油菜花染著血一般的顏色。
方媽便倒在屋前的軟椅一角,那是她每一次等小粽子回家的位置。
她閒是便抱著小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