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衡答得理所當然:“就是這樣。”敢冒犯秦子陌的人,他一個也不放過。
子陌氣得渾身發抖,大吼道:“荒謬!區區一個臣子的名譽,難道比千萬百姓的生死更重?您知不知道戰事一起,遭殃的不但是強圉軍民,還有我國的健兒、星紀州的百姓!邊境互市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經此一役也將毀於一旦;今秋南方糧食已然欠收,大軍所至之處,必定倉廩一空——為了您所謂的國威,竟然要破壞這麼多東西!您覺得哪個臣子受了委屈,便去大張旗鼓的討回公道,這樣下去,國也不必治了,民也不必安了,大家看誰不順眼就上去打打殺殺一場,坐等長庚覆滅便是!”
來了嗎?他又開始不安於位,想胡作非為,玩那個破壞遊戲了麼?
楚修衡被他罵得狗血淋頭,心中又是氣悶,又是不悅,忍不住也跟著他吼起來:“哪個臣子受了委屈朕都懶得管,只你不準受任何委屈!朕就是這樣任性,朕就是鐵了心要興不義之師,你待怎樣?”
吼完發現秦子陌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才知道說了不該說的話。
說出來了。
說出來了。
用這種再不能矇混過去的認真語氣,說了出來。
抵賴不了,打發不掉,這樣沒氣概地說了出來。
他懊惱地整個人扔進龍椅裡,單手支著額頭,心中一片惶然。
之前那樣半開玩笑地剖白,再半開玩笑地掩飾過去,一試探出反應便打住,教他只當自己是開個玩笑,最多落得輕浮二字,不至太過難堪。到他成家,更知道今生無望,也盼就如他所言,只是一時情迷,時過境遷便能痊癒。不料還在咬牙逼著自己將狂心拋諸腦後,他這邊卻又提出仳離之請,不願看他為一個女子神傷,才想發兵討回公道——放眼天下,除他秦子陌之外,還有誰能讓自己這樣做?一片心意卻被說得不堪,教他如何不怒,如何能忍?
是,因此自己沒錯。他將一國之君折騰得如此卑微,自己不怨不怒不拿為君的身份逼他就範,只是教他知道自己甘心卑微的理由,有甚麼打緊?有哪裡不對?
暗暗寬慰自己良久,明明應該理直氣壯,楚修衡卻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鼓,手足無措。
他就站在近前,一直以來觸手可及,卻總遠在天邊。
自己說得如此直白,他應該聽明白了吧?卻一直不說話,不說話表明什麼?接下來總會有反應吧?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破口大罵?拂袖而去?日後避他如蛇蠍?
至少可以確定不會是欣然接受。只要不是明日呈來辭表一張,什麼樣的反應,他都認了。
犯人在大理寺等候判書時,便是這樣的滋味吧?連苦笑都撐不起來,只是低著頭默然不語。
子陌此時亦慌亂已極。
他這番話這般舉動,怎樣都不似作偽,怎樣都無法當成玩笑。
也就是說,趁著熟睡撫摸他的事情,胡言亂語說不想看他成親的事情,說心有所屬對嬪妃“不行”的事情……不是玩笑,也非戲弄,全是認認真真衝著自己來的?
才幹非凡的君主,人品欠佳的君主,總愛挑釁的君主,動輒貶謫他的君主,是什麼時候,對自己有了不一樣的心思?他用喜愛女子的心來喜愛自己麼?他對自己有什麼樣的想望?
明明同為男子,可以是君臣是朋友是知己是仇敵,或者還可以是任清野所謂的情交物件,但是像夫妻一般的伴侶——怎生可能?
“陛下……”他開口喚他,卻又躊躇著不知該說什麼。
看他反應,修衡暗暗鬆了口氣,好在好在,只是為難,並無畏懼如洪水猛獸的意思。決定不要聽他直截了當的排拒言辭,開了口,嗓音和心情一般低沉:“朕今日累了。你下去吧。”
子陌也尚在衝擊中不能回神,聞言應了聲是,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件非問不可的事,又回過身來:“陛下提拔臣到如今的位置,是因為……您剛才說的那個原因麼?”若如此,他的人生,他的抱負算什麼?
修衡嚴肅地搖頭。“朕答應過你要創造長庚盛世,決不會用無能之人——秦御史,你的自負到哪裡去了?”
子陌猛然一驚。公私便當分明。自己的抱負才幹,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消失的。就算日後多少會有尷尬,他還是長庚的重臣,還是那個直言敢諫、為民請命的鐵面御史。
“是!今日之事,臣權當未曾發生。”
不管誰表白心意,自己的決定都一樣。但他是男子,是皇帝,是提攜自己、受自己的欽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