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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看展覽時,我們都留意有無朱安的痕跡,自然,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

在這一年的秋天,去上海時,我跑到了虹口公園,和幾個同學一起,向魯迅的塑像致敬。在暑假去北京開會時,我也曾想去魯迅博物館,看魯迅筆下的那兩棵樹。這個願望直到二六年十一月才實現。北方的秋意雖然比江南濃了許多,但在北京的最初幾天,和在江南一樣仍然沒有特別的感受。五日上午在去魯迅博物館的路上,我才有了秋風捲落葉的感覺,坐在會議室內,陽光從天窗穿過,照在我們的身上,那是用空調或者暖氣調不出來的暖意。會議室的磚牆上刻著魯迅雜文集的書名和篇名。能夠把時空凝固,或者能夠穿越時空的東。 最好的txt下載網

書裡書外(8)

西,也許就是文字以及文字背後的靈魂。但與文字打交道的人,很少有人能如此的自信,自己的文字能夠被後來者刻在牆壁上的畢竟微乎其微。我們在這樣的空間中討論莫言的作品,討論文學的話題,自然還要說到“知識分子”。環顧四周,頓生時空錯落的感覺。午間休息時,我們都擠到了魯迅的故居里去尋找那兩棵樹,一棵是棗樹,一棵還是棗樹;棗樹早已死去,但文字留給我們的記憶卻讓我們相信棗樹仍然生長著。在小小的院子裡,我們說著魯迅和朱安和許廣平,現在能夠公開談論的愛情故事,都是與那些作古的人相關,活著的人似乎已經沒有愛情可談。

這是和二十多年前的紹興之行不一樣的感受,我也由青年而中年。

這幾乎是我唯一的一次正式採風。

吳歌《五姑娘》的發現、整理、出版,在我們讀書時就曾經引起轟動。這首兩千多行的敘事民歌的發現,打破了學界以前關於漢民族無敘事民歌的論斷。可能由於專業方向和興趣的原因,我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在《五姑娘》盪漾的餘波也波平如鏡時,一位朋友說,你不妨去看看那個唱《五姑娘》的陸阿妹老太太。

我們便一起去了蘆墟鎮。這是個山歌之鄉。在陸阿妹以一曲《五姑娘》聞名之前,一九二三年,二十一歲的她參加柳亞子先生等南社詩人在蘆墟舉辦的山歌賽就獲得“山歌女王”的美稱。但這實在太遙遠了,那個年代的新詩尚未成熟。

鎮上的人都知道陸阿妹。七拐八拐,問路問到了老太太住的那個院子,一排平房,住了好幾戶人家。去之前,有人做了介紹,老太太知道從大學裡來了兩位老師,非常高興,把我們請到屋裡讓座,又和站在門口的小姑娘說了幾句,後來知道是差她去買香瓜子招待我們。當老太太握著我的手時,我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來訪的人逐漸少了,老太太的話很多,說了些什麼,我記不清了。老太太口音方言重,語調悠揚。牙齒多數掉了,嘴巴癟著。一根頭髮稀少的辮子,似乎牽連著她一生的磨難。雖然盡顯老態,但舉止大方利索,可以想象得出她年輕時的幹練。我驚詫於她眼睛的清澈明亮,這樣的眼神在我周圍的人中是少見的。或許因為山歌像清泉一樣從她心田流過,老太太讓我領略到一種民間的清潔精神。老太太始終微笑的神情,讓我想到我的外婆。

多年以後回憶那天下午的情景,我仍然感到一種強烈的震顫。這些年來,我經歷過許多場面,但能夠讓我激動地回想的並不很多。在那些看似熱鬧非凡的場景中,形式和內容都煞有介事,但是,人,缺席了,人情、人性、人生的神聖與莊嚴感從種種場景中退出了。老太太在為我們唱一段《五姑娘》之前,先後回到房間重新梳理頭髮、換上新頭巾、穿上新褂子,然後再唱她的山歌。

唱山歌,在陸阿妹老太那裡差不多成了宗教。她沒有後人,生下來的孩子夭折了。別人告訴她,要孩子就不要唱山歌。阿妹不信。孩子的夭折不是山歌之罪過,阿妹的想法是樸素的。然而,在日常生活的視野中,阿妹成了瘋子。阿妹沒有留下孩子,但她留下了《五姑娘》。《五姑娘》裡有阿妹。在老太太那裡,我還看到了一些證書、獎狀什麼的。現在想來,這些認可對她甚至是多餘的。對於歌唱的一生,這些東西算什麼呢?

這是一九八七年的秋天。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陸阿妹的歌聲在我聽來是蒼涼悽楚的。這與《五姑娘》的內容也與陸阿妹的唱腔有關。我甚至感受到歌聲裡的寂寞。我就是帶著這樣的感受擠上了回去的公共汽車,飛揚的塵土飄向汾湖的上空。在這個小鎮,在這個湖畔,有詩人柳亞子的足跡,有民歌手陸阿妹的餘音。

我曾經想寫一篇文章記敘這次採風之行。這些年來,我寫過許多應景文章,但這篇自己想寫的文章卻未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