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布里小姐說,“您可知道我們的處境極危險,我們被法國軍隊包圍住了,現在走,太危險了。如果走的話,恐怕準會被俘虜,上帝才知道……”
瑪麗亞公爵小姐望著她的女伴,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
①法語:親愛的瑪麗亞。
“哎,真希望有人瞭解我,我現在對一切,對一切都不在乎,”她說。“當然羅,我無論怎樣也不願撒開他就走……阿爾帕特奇對我說過走的事……您和他談談吧,我現在對什麼,對什麼都無能為力,也不想管……”
“我和他談過。他希望我們明天就走,可是我想,現在最好還是留下,”布里安小姐說。“因為您會同意,chère Marie在路上碰到大兵或者暴動的農民,落到他們手裡——那真可怕。”布里安小姐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張不是用普通俄國紙印的法國將軍拉莫的文告,上面曉諭居民不得離家逃走,法國當局將給予他們應有的保護,她把文告遞給公爵小姐。
“我想,最好還是求助於這位將軍,”布里安小姐說,“我相信他會給您應有的尊重的。”
瑪麗亞公爵小姐讀著那張文告,無聲無淚的哭泣使她的臉頰抽搐。
“您是從誰手裡拿到這個的?”她說。
“大概他們從我的名字知道我是法國人,”布里安小姐紅著臉說。
瑪麗亞公爵小姐拿著文告離開視窗站起來,她臉色蒼白,從屋裡出來走到安德烈公爵以前的書房裡。
“杜尼亞莎,去叫阿爾帕特奇,德龍努什卡,或者別的什麼人到我這兒來,”瑪麗亞公爵小姐說,“告訴阿馬利婭·卡爾洛夫娜,不要來見我。”她聽見布里安小姐的話語聲,又說,“要趕快走!快點走!”一想到她可能留在法軍佔領區,她就不寒而慄。
“要讓安德烈公爵知道我落在法國人手裡,那還了得,要讓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博爾孔斯基公爵的女兒去求拉莫將軍先生給予她保護,並且接受他的恩惠,那怎麼行!”她越想越覺得可怕,以致使她戰慄,臉紅,感到從未體驗過的憤懣和驕傲。她生動地想象她將要面臨的處境是多麼困難,主要的,是多麼屈辱。“他們那些法國人住在這個家裡;拉莫將軍先生佔著安德烈公爵的書房;翻弄和讀他的書信和檔案來取樂。“M—lle Bourienne lui ferd les honneurs de博古恰羅沃①。他們恩賜我一個房間;士兵們挖掘我父親的新墳,取走他的十字架和勳章;他們對我講述怎樣打敗俄國人,假裝同情我的不幸……”瑪麗亞公爵小姐在思考,她不是以自己的思想為思想,她覺得應該用父親和哥哥的思想來代替自己的思想。對於她個人,不論留在哪兒,自己可能會怎樣,都無所謂;她覺得她同時還是死去的父親和安德烈公爵的代表。她不由得用他們的思想來思想,用他們的感覺來感覺。他們現在可能怎麼說,可能怎麼做,也就是她現在覺得必須要照樣去做的。她走到安德烈公爵的書房裡去,極力地深入體會他的思想,來考慮她目前的處境。
①法語:布里安小姐在博古恰羅沃恭恭敬敬地招待他。
求生的慾望,本來她認為隨著父親的去世不復再有了,可是它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瑪麗亞公爵小姐面前出現,並且佔有了她。
她激動得滿面通紅,在屋裡踱來踱去。時而派人喚阿爾帕特奇,時而派人喚米哈伊爾·伊萬諾維奇,時而派人喚吉洪,時而派人喚德龍。杜尼亞莎、保姆和所有的女僕都不能斷定布里安所宣佈的事究竟有多少真實性。阿爾帕特奇不在家:他到警察局去了。被喚來的建築師米哈伊爾·伊萬內維奇來見瑪麗亞公爵小姐,他睡眼惺忪,什麼也不能回答。他十五年來回老公爵話時養成了一種習慣,那就是帶著同意的微笑,不表示自己的意見,回答瑪麗亞公爵小姐的話也是這樣,從他的嘴裡得不到任何肯定的東西。被召喚來的老僕人吉洪,他兩頰深陷,面孔瘦削,帶著無法磨滅的悲哀印記,他對公爵小姐所有的問話都回答:“是您老”,他望著她,幾乎忍不住要大哭起來。
最後,管家德龍走進房來,他向公爵小姐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門框旁站住了。
瑪麗亞公爵小姐在屋裡來回走了一趟,在他對面停下。
“德龍努什卡,”瑪麗亞公爵小姐說,在她心目中,她把他視為無可置疑的朋友,就是這個德龍努什卡,他每年去趕維亞濟馬集市的時候,每次都給她帶回一種特製的甜餅,微笑著交給她。“德龍努什卡,現在,在我們遭遇到不幸之後……”她剛開始說,就停住了,再也沒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