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人群一下子離她遠了,此地靜得出奇,不知因何故,周遭竟一個人也沒有。
她正自巷口出來,陽光刺目,卻聞得一聲馬匹的嘶鳴。
奚畫微微一愣,偏頭往一旁看去,那小院前,臨河垂柳之下,有一人從馬背上下來,視線一轉也落在她的身上。
笑容如暖陽。
“小四。”
“你來得正好。”關何將放在馬上的包裹取下,開啟來試了試裡頭一個小盒子的溫度,尚是熱的,他不由鬆了口氣,朝她笑道,“我去蜀中帶了點東西給你。”
奚畫望著他,然後也艱難地勾了勾嘴角:“是什麼?”
“路過書坊,瞧到一塊硯臺很好,我想你大概會喜歡。”
他一面說,一面向她走來。
“對了,還有……在青口鎮的糖糕鋪子,上回你說想吃……”
先將裝硯臺的盒子遞給她,而後關何又窸窸窣窣地往包裹裡翻找。
“你等等啊。”
“好。”
奚畫捧著那塊沉甸甸的硯臺,眉目沉靜地瞧他在包袱裡搜尋,繼而很自然的,開口喚道:
“夜北。”
幾乎是同時,關何習慣性地抬起頭應聲:“嗯?”
一股寒風從街口捲了過來,把他兩人的衣襬吹得獵獵作響,波濤一樣的翻滾。
她就站在他一丈開外,卻似是隔了萬水千山,驟然一段遠之又遠的距離,而她的眼神,彷彿不認識他一樣,微皺的眉頭,滿目都是驚異。
手裡才拿出來的糕點,因為沒抓穩而滑落,啪嗒碎在地上。
關何亦怔怔與她對視,本想開口解釋,但諸多言語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小四……”
“你……”奚畫澀然凝視他,哽咽道,“到底是關何,還是夜北?”
不欲再瞞著她,關何只遲疑了一瞬,方輕聲答道:
“我是關何……也是夜北。”
在山莊,他是夜北;在書院,他也可以做關何。
如果能選擇,他倒希望做一輩子的關何,而不是夜北。
嚐了太多的普通人的甜頭,就像是著了魔一般,再也不想回到從前。
連自己是什麼人,他都快忘記了……
真的是他,真是的他……
奚畫心生酸楚,聲音微微顫抖著:“你是殺手?”
他沉默良久,終究承認:“是。”
“那日,在白骨山的人……也是你了?”
他咬了咬牙,仍舊點頭:“是我。”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奚畫直直地望著他,嘴角輕抽,“你根本不住在蜀中,也根本不是蜀中的人,對嗎?”
關何只覺得心中猛地鈍痛不已,似是有數把錘子錘上骨肉,他艱難點頭:“是。”隨即又飛快補充:
“可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她從前這麼相信他,從來不曾懷疑他,竟不知他至始至終都是滿口的謊言。
什麼活計,什麼村長,什麼蜀中習俗……
連身份都假的。
到頭來,她連他叫什麼,也不知道。
風越刮越大,漫天的落葉飄飛,長空裡一片蒼茫。
奚畫定定地盯著地上盤旋的一葉梧桐,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語氣涼薄:
“那晚,我看到了你的臉。”
“你一開始來書院時……是不是想過……要殺我?”
掌心內盡是冷汗。
關何站在原地,明明是清新的空氣,他卻覺得呼吸十分困難,一點一點的,都是撕裂的疼痛。
他該怎麼回答。
他該怎麼回答……
——你能這麼想,她如何看你,還重要麼?
他閉上雙目,嘴唇緊抿,然後,緩之又緩,重之又重的點了點頭。
“是。”
曾經是。
“小四。”
他抬起頭來,正對上那一雙眸子,眼底裡的陌生,與在白骨山上時別無二致,目光刺得渾身都難受異常。
關何捏緊拳頭,舉步傾身,試圖向她解釋:
“那時,我的確是有這麼想過,可是,可是後來……”
然他還未往前走,奚畫卻是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將這一舉一動看進眼底,後半句話,登時噎在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