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賈欣。”
她微微一愣。“真的?”
“韓良說,關靖多行不義,惡名遠播,死後一定有人盜墓,棺裡要是無人、無骨,恐怕會啟人疑竇,容易生事。”
“但是賈欣不是幾日前,就已經出殯了嗎?”
男人又笑了。“韓良那個傢伙,讓人把他挖了出來,說這人罪孽深重,不值這麼好的下場。不過,他大概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為惡人送葬。”
“難怪,他臉這麼臭。”
“有這麼多人送葬,賈欣應該死也瞑目了。”
“你不是最厭惡他?”
“所以,將來被鞭屍的,是他,不是我啊。”
這句話,讓她輕笑出聲。
男人的大手摸索著,終於握住她的手。
“你的笑聲,真好聽。”
她的喉頭緊縮,心兒發疼,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反握住他枯瘦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為了寫那部治國大策,關靖幾乎耗盡了所有心力,那些討命的幽魂,在賈欣鬧事之後,雖然少了許多,卻並沒有完全散去。
每當入夜的時候,還有些固執的,仍在哭號索命。
去年冬天,他就差點真的死了。
是沉香傾盡全力,以香用藥,懸著他的命、保著他的人、補著他的身,好不容易,總算協助他,順利寫完絹書,再跟韓良商議,以假死之計,偷天換日。
隱約之中,好像還聽到,他笑著說,這個計謀,先前就有人用過了。
這一招,欺人,也欺鬼。
他一死之後,當夜,那索命的哭聲,便消逝了。
這幾日來,他終於可以好好的,睡上一個飽覺,精神也漸漸恢復了,這才讓擔心不已的她,稍微鬆了口氣。
老驢子噠噠噠噠的走著,來到沈星江畔的官道上,往西而行。
麗日春風中,沈星江河光燦燦,遠處還看得見,有些許漁船點點,來到更前面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對岸已經有人在整建堤防。
那個工程,是他命令人做的,看那模樣,已經完成超過大半了。
這個男人心懷天下。
他不只寫了南國的治世之途,也寫了北國的治世之道,完成之後,全數交給第一智囊韓良,讓他繼承遺志。
她握著他的手,輕輕說著。“剛才,我在葬禮上,看見皇上來了,還賜給關靖九錫。”
九錫,歷來是皇帝贈與臣子的九種最高賞賜,是無上的榮譽。
“九錫?”他彎著嘴角,興味盎然的笑著。“南國先前,唯一領受九錫的臣子,最後可是殺皇篡位啊!”
她烏黑的眸子輕眨。“那不就是你原本的目標嗎?”
“那是韓良他們那群人的意思,不是我的。”他坦然而言,告訴她說。“我,無心稱帝。”
“即使是你的雙眼沒有瞎?”
“對。”他淡淡揚起嘴角,笑得很輕鬆。“我從一開始,就只指示韓良,將我的惡名傳遍天下。”
“為什麼?”
“天下百姓,總要有個人,讓他們恨、讓他們咒,讓他們一併同仇敵愾,有共同的目標,才能興家興國。”
她愕然再問:“你連自己名聲都賠上?”
“名聲?”他輕笑著。“我從來不在乎那種東西。”
是啊,他從不在乎的。
他讓自己成為萬惡不赦之人,好拯救萬民於天下。
“你想,史官會如何寫你?”她好奇的再問。
他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她。“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紅潤的嘴角上,彎起莞爾一笑。
這個男人,可真是清楚自己的分量跟位置。
“你想,史官又會如何寫你?”
“我?”這問題,讓她想了一會兒。
“對,你。”他噙著笑,說著。“董沉香。”
她白潤的雙耳一熱,搖了搖頭。“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史官不會寫到我的。”
“我說會,你信不信?”
“不信。”她又搖著頭。
“一定會。”他笑著說。
她不這麼覺得,卻不再跟他爭辯,只是問道:“到江口了,你想去哪裡?”
“哪裡都想去。”
“最想去哪裡?”
他想了一想,聽著沈星江的水聲,辨明位置,將手中的木杖,指向南方。